丘吉尔地产(第10/12页)

他边走边琢磨,究竟什么电视秀有如此威力,能逼楼上的兄弟到非砸了它不可的地步。“每个人都是愤青,谁知道呢,”他低声说道,“去你大爷——”

雷布思听到电梯开门的声音。只见一位年轻女子推着一辆轮椅出来,她披着一头金发,但似乎多天没洗显得很油腻,鼻子上穿有鼻环,两边耳朵上各打了三颗耳钉,喉咙外纹着蜘蛛网般的刺青。如果她早几秒钟出来,电视机就砸在她头上了。

“你好。”雷布思提了提嗓子,尽量让声音盖过轮椅人的呻吟声。

“怎么了?”

“这楼是佩德罗塔楼吗?”

“在那边,”她边说边朝另外一栋高层建筑指过去,手指甲突兀地尖细。

“谢谢。”

她往电视落地的那边瞥了一眼,“又是这帮毛孩干的,他们闯进房子里,朝窗外丢了一块三明治。一只狗捡着吃了,他们又随手扔出一台电视。瞧这堆烂摊子。”她似乎觉得挺有意思的,似乎觉得。

“幸好我对蒜味香肠不感兴趣。”雷布思说。

这时,年轻女子已将轮椅从电视机残骸旁移开。“快点给我闭嘴,看老娘灭了你这臭小子。”她朝自家孩子一顿臭骂。雷布思一脚深一脚浅地向佩德罗塔楼走去。

他为何来此?

他只身来此,最初似乎合情合理,符合逻辑。如今寂寥地站在这个弥漫着酸臭味的佩德罗塔楼底层大厅,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决定无异于头脑发热之举。罗娜曾说萨米和肯尼出去了。他们选择在佩德罗塔楼过夜的可能性很小吧,不是吗?

即便肯尼就在这栋楼里,雷布思如何才能精确定位呢?楼里的居民50步开外就能觉察到警察来打听消息了,于是紧锁大门,他也只能无功而返。知识分子口中的“僵局”大概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当然,他可以一直等下去。肯尼早晚会回来的。问题是,在哪儿等?在这儿?太招眼。站在室外?太冷,太空旷,头顶漆黑的上空住着太多像“轮椅姐”那样愤世嫉俗的人。

究竟是什么让他陷入此境呢?是的,这兴许就是一个僵局。他望着头顶上的窗户,朝着玩滑板的小伙子们的方向,匆匆离开大楼。突然,一声尖叫划破长空,从佩德罗塔楼另一边传过来。他循声飞速走去。好家伙,一出好戏正在上演。一个女子挥着右手,给了牛仔男重重的一记拳头,打得他满地找牙。女子看上去不大,十七八岁的样子。她咄咄逼人,牛仔男只得捂着脸,一边骂娘,一边将苦水往肚里吞。

然而,雷布思对此并没有太大兴趣。他朝旁边看了看,发现一栋低构架的大楼。楼不高,昏暗无光,周围杂草丛生,脏乱不堪。门口亮着一盏灯,挂着一块又旧又破的牌子,写着“斗鸡”。难道是个酒吧?在这种破地方也有酒吧?警察绝不会来这种地方,何况是苏格兰警察。但万一……不可能,事情没这么简单。萨米和肯尼不可能在这儿,永远也不会。他女儿才不会在这样的地方,她应该在世界上最好的房子里。

他女儿认为,肯尼·瓦特克斯是最好的。也许他确实是。雷布思停住了脚步,脑袋一团糨糊。自己到底在干吗?没错,自己是不喜欢肯尼。但当他看到肯尼在老贝利狂欢时,他理清了一下思路,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肯尼和汤米·瓦特克斯的关系确实很铁。而如今,事实证明他们两个存在某种联系,也难怪肯尼会那么狂欢,难道不是吗?

他看过心理学的书,知道警察通常都是凡事往最坏的方面想。这个一点也不假。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女儿和肯尼·瓦特克斯约会。倘若肯尼确实是王位的法定继承人,雷布思还是疑虑重重。她毕竟是他的骨肉,她长到十岁后,他们就几乎没有见过面。在他心里,她仍然是个小孩儿,需要有人宠着、爱着、保护着。但她现在已经长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而且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她确实长大了,这一点无可否认。他觉得很害怕,他害怕,因为她是萨米,他的萨米;他害怕,因为这么多年以来,自己一直不在她的身边,没有警告她、告诉她应该期待什么,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

他害怕,因为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了。

答案就在这里。他渐渐老去。女儿已经十六岁了,到了离开学校找工作、过性生活,甚至嫁人的年龄了。可是她还小,不能去泡吧,不能和肯尼·瓦特克斯那样十八岁大小的街头少年一起鬼混。然而,这一切没人能够阻挡。她就这样长大了,他错过了她的成长,而如今他也老了。

他确确实实感觉到自己老了。

他将左手深深地埋进口袋,右手依然提着包,转身离开了酒吧。在他之前下出租车的地方附近,有一个车站。他要走到那儿才能坐上巴士。他身前的小道上,一帮滑板的小伙子们向他滑过来。其中一个看起来技术十分娴熟,一边滑还一边向他招手。那个男孩儿渐行渐近,到他面前时,滑板突然弹起,在空中旋转着。男孩儿双手轻巧地抓住滑板的尾巴,向后一挥,划出一道弧线。太晚了,他才弄清是怎么回事儿,还没来得及躲闪,那木质滑板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了他头部重重的一击,只听得“嘎吱”一声,滑板裂成了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