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第9/13页)

弗莱特让雷布思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几乎一整个下午都没有出现,到了六点的时候,弗莱特走进办公室。“喝一杯?”雷布思摇摇头,弗莱特坐在椅子边上,“怎么了?”

雷布思在那堆书上面挥了挥手,弗莱特看了看其中的一本。“哦,”他说,“我猜,这些不是床边读物吧?”

“不是,这些书很……邪恶。”

弗莱特点点头,“可是你有你独特的视角吧,嗯,约翰?不然那些犯罪分子就要逍遥法外了。如果这么可怕的话,我们都不敢直面真相,那么任何人都可以逃过谋杀的罪恶,比谋杀更加可怕。”

雷布思抬起眼睛看着他,“什么比谋杀更可怕?”

“很多啊。有人折磨然后强奸了一个只有六个月大的孩子,把整个过程录了下来,这样他就可以和那些类似的罪恶的人们分享。这个可怕吗?”

雷布思的回答几乎听不见:“你在开玩笑。”可是他知道弗莱特说的是实话。

“就发生在三个月之前,”弗莱特说,“我们还没抓到那个混蛋,但是苏格兰场拿到了那个视频——而且不止一个。见没见识过沙利度胺色情电影?”雷布思疲惫地摇摇头。弗莱特脑袋低了下来,这样他们俩人的脑袋几乎碰在了一起。“别有同情心,约翰,”他静静地说,“同情心没法帮忙破案,现在你在伦敦,不是苏格兰高地。光天化日之下双层巴士上都是不安全的,更不要说入夜后一条拖船道了,根本没人会看见。伦敦赋予你一张厚脸皮,还有暂时性的失明症。可是你和我不能失明,不过咱俩倒可以暂时喝一杯,来吗?”

现在他起身准备走了,搓着双手,结束了他的讲演。雷布思点着头,慢慢起身。“不过就很快地喝一杯,”他说,“今晚我有个约会。”

去赴约的时候地铁里挤满了人,他看了看自己的表:晚上七点半。难道伦敦的拥堵永远都不会结束吗?整个车厢闻上去有种醋和盐的混合味道,车在飞速晃悠着前进,车厢里三个振耳欲聋的喇叭里还放着广播。雷布思周围的面孔在他看来一片空白。暂时性失明:弗莱特是对的。他们将外界拒之门外,因为承认他们所经历的一切,就是意识到单调乏味的存在,幽闭恐惧症的存在,以及随之而来的那种愤怒。雷布思感到很压抑,很疲惫。但是他也是游客啊,所以也是要感受一下伦敦的。这就是为什么他选择了坐地铁出行,而不是坐在狭小的出租车里。此外,已经有人提醒过他,伦敦的黑出租价格高得离奇,他已经在他的那本伦敦百事通手册上查过了,他要去的地方离地铁站并不远。

所以雷布思选择乘地铁出行,并且他试着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像一个外地人,不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卖艺人和乞丐们看,试着不要在地下铁通道的中间停下来去看那些广告海报。一个流浪汉在某一站挤了进来,门关上了,车子继续前行后这个流浪汉开始大声咆哮,可是其他的乘客却置若罔闻,他们成功地忽略了他的存在。下一站到了,他受了打击,没精打采地离开了车厢,走上站台。引擎开动起来,雷布思再次听见了他的声音从旁边那节车厢传了过来。真是一场令人惊叹的演出啊,令人惊叹的不是流浪汉,而是车上的乘客。他们关闭了自己的思想,拒绝参与到社会当中来。如果他们看见有人打架的话,是不是也会如此表现呢?或者是看见一个高大结实的小偷在偷游客的钱包时也这样熟视无睹吗?是的,恐怕是这样。这并非是一个非正即邪的地方:这是一种道德的缺失,可是这比其他任何事情都让雷布思感到害怕。

可是这种情况也有某种形式的补偿,他所看见的每一个美丽的女人都让他想起丽莎·弗雷泽。挤上中央地铁线上的一节车厢,雷布思发现自己紧紧贴着一个年轻的金发姑娘。她的衬衫口子开到胸部,这让比她高出许多的雷布思偶尔能瞥见那里的山峦起伏。她从手中的简装书抬起头,看见他盯着自己。他迅速移开了眼神,可是总能够感觉到她一直在盯着自己的脑袋。

每一个男人都是强奸犯:难道不是有人这么说过吗?盐的痕迹……牙齿的咬痕……地铁减速进了下一站:麦尔安德,这就是他的目的地了。这个女孩儿也要下车。他在站台上徘徊了一阵子,直到女孩儿消失不见,可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接着他向地上走去,去呼吸新鲜空气。

其实更像是呼吸一氧化碳。三条小巷子都堵得要命,都是因为那个拖车没有办法挤过某个建筑物的窄门。两个恼怒的交警正尽力解开这个大麻烦,雷布思头一次觉得,他们头上戴着的那个圆高帽子是多么的可笑。苏格兰的那种扁平帽子倒是更加轻便,要是在足球赛场上,至少这样的扁平帽子不会让自己成为射球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