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石玫瑰乐团(第6/7页)

“二十四。”

计时就要结束。太阳照上贝雅特双眼,她站在瑞恩区的银行里,室外的光亮得刺眼,把一切照得白晃晃的。父亲站在她身边,沉默如昔。母亲在某处高喊,但她离得很远,一直都这样。贝雅特细数那些画面、那些年的夏天、那些亲吻和挫败。画面很多,多得让她惊讶。她回忆着面孔,巴黎、布拉格,黑色刘海下的微笑、慌张表白的爱情、一句呼吸急促但又担忧的“疼不疼”,以及圣赛巴斯蒂安一家贵得吃不起的餐厅,但她还是预订了一个桌位。或许她还是该觉得感激?

枪戳着前额,让她从这些念头里醒来,那些画面消失了,屏幕上只剩一片有噪声的白色雪花。她纳闷:父亲为什么只站在我身边?他为什么没要我做什么事?他从来没这样过。她最讨厌他这一点。难道他不知道,她唯一渴望的就是这个,就是为他做点事,什么事都好?她走着他走过的路,但当她发现那个银行劫匪、那个凶手、那个杀人犯,想替父亲复仇、替他们俩复仇时,他却只站在她旁边,沉默如昔,拒绝。

现在她站在他曾待过的位置。晚上在痛苦屋,看过了全世界银行录像带上的人,她总纳闷那些人在想什么。现在轮到她了,但她还是不知道。

然后有人关了灯,太阳消失,她被寒冷笼罩。她在寒冷中再度醒来,仿佛第一次的清醒只是新梦境的一部分。而且她又开始数数。但现在她数的是以前没去过的地方、过去没见过的人、从未流下的泪、从没听人说过的话语。

“对,我有。”哈利说,“我有证据。”他拿出一张纸,放在长桌上。

艾弗森和莫勒同时上前,头对头撞了一下。

“这是什么?”艾弗森不悦地问,“‘美好的一天’。”

“涂鸦。”哈利说,“是在古斯达医院时写在笔记本上的。当场有贝雅特和我两名目击者,可以证明这是特隆德·格瑞特写的。”

“那又怎样?”

哈利看着他们。他背过身,慢慢走向窗户。“你们有没有看过自己思考时所写的涂鸦?那些字可能别有意味。所以我那时才拿走这张纸,想看看能否参透什么。一开始我没看出来。大家想,假如你太太刚被枪杀,你坐在一间封闭的精神病院病房,一遍又一遍地写‘美好的一天’,你不是完全疯了,就是写出了跟当时心境完全相反的东西。但后来我发现了一件事。”

奥斯陆一片惨灰,像疲惫老男人的脸,但在今天的太阳下,一些色彩仍然鲜亮。就像道别前的最后一抹微笑,哈利心想。

“‘美好的一天’,”他说,“不是一个念头,也不是评论或主张,而是题目。小学作文的题目。”

一群麻雀飞过窗户。

“特隆德·格瑞特并没有想什么,只是机械地随手写下来的。就跟他在学校里、练习写出新风格的字迹时一样。克里波刑事调查部的笔迹专家金·休伊已经证实,写自杀遗书和学校作文的是同一个人。”

电影似乎定格,画面冻结,没有动作,没有对话,只有外面走廊上的复印机不断重复复印的声响。

最后,哈利转身,打破沉默:“看来大家希望贝雅特和我把特隆德·格瑞特带进来接受问讯。”

靠!哈利想把枪拿稳,但疼痛让他眩晕,风一阵阵地拉扯着他的身体。特隆德已如哈利希望的,因为见到血而有了反应,有段时间哈利还有畅通无阻的弹道。但哈利迟疑了,现在特隆德把贝雅特拉到身前,哈利只能看到一点特隆德的头和肩膀。她好像……他现在看出来了,天哪,她真的好像……哈利用力眨眼想把他们看清楚。接着吹来的那阵风,力道大得拉起长椅上那件灰色外套,一时之间似乎有个披着外套的隐形人奔过网球场。哈利知道就快下大雨了。现在是被雨强推向前的气团,是最后的警告。天色黑得像夜晚,前方的两个身影合在一起,然后下雨了,豆大的沉重雨滴倾盆而下。

“二十五。”贝雅特的声音忽然变得响亮而清晰。

在闪光中,哈利看到他们的身体在红泥地上投下阴影,接踵而来的雷声大得像块布,贴上他们的耳朵。一个身体跟另一个分开,跌到地上。

哈利双膝一软,听见自己在喊:“爱伦!”

他看到仍然站着的那个身影转过来,开始朝自己走来,手上拿着枪。哈利想瞄准,但雨水滑下他的脸,他根本看不清楚。他眨眼,再次瞄准。他已经没有感觉,感觉不到痛苦和寒冷,也感觉不到悲哀和胜利,只有一片空虚。事情本不该有道理,只是在永恒、自圆其说的轮回中重复:生、死、重生、生、死。他把扳机扣到一半,瞄准。

“贝雅特?”他轻声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