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第5/7页)

“可是她把我当成什么了?”他突然感到怒不可遏,“她觉得我就是一个小孩子。她让我玩一会儿她的电脑,然后让我去睡觉?她怎么这么蠢?她什么都不懂吗?一点也不懂?”他感到一种盲目的冲动,要去伤害她,咬伤她,粉碎她,拽下她那副大大的木质耳环,让她醒一醒,让她终于明白。

她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说:

“够了,考比。”

她用手触摸他的肩膀,令他眩晕,但也令他难过,因为他知道她只是设法安慰她。他转过身,双手抓住她耳环下的双颊,使劲儿把她的脸转过来。他不敢把嘴唇凑近她的嘴唇,就这样抱了她很长时间,双手捧住她的脸颊,两眼死死盯着她的嘴唇,那嘴唇既没有张开,也没有紧闭。在耀眼的氖灯光下,她脸上露出他未能识别的表情。看样子她没有受到伤害或者冒犯,他想,她是忧伤。他轻柔而坚定地抓住她的头,把嘴唇靠近她的嘴唇,整个身体在欲望和恐惧中颤抖。她没有抗拒他,也没有试图挣脱他的手,而是等待。最后她说:

“考比,我们该走了。”

他放开她的脸,眼睛还在看着她。他跳起来,用抖动的手指寻找电灯开关。氖灯立刻灭了,整个图书馆一片漆黑。“现在,”他对自己说,“如果你现在不跟她说,你会后悔一辈子。永远后悔。”他在欲望与情感的冲突中,感到一种要庇护她、保护她的朦胧冲动。它发自内心。

他展开双臂摸寻她,发现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办公桌后。他在黑暗中靠近她,不是脸对脸,而是用脸抵住她的身体一侧,臀部压住她的腰部,呈T字形。黑暗赋予他勇气,他亲吻了她的耳朵和鬓角,可是他不敢把她扳过来,用自己的嘴唇来搜寻她的嘴唇。她站在那里,臂膀和双手垂在身体两侧,既不反抗,也不配合。她思绪驰骋,想到那个胎死腹中的孩子,她在怀孕五个月出现并发症后将孩子生下。医生告诉她不会再有孩子了。在接下来情绪低落的几个月中,她为孩子的死责备丈夫,没有任何正当理由,也许只是因为在死胎事件发生之前的某个夜晚,他和她同过房。她不需要他,但任其行事,因为她从孩提时代起,就在意志坚强的人,尤其在意志坚强的男人面前表现顺从,这并非因为她生来就唯命是从,而是因为男人的坚强意志给她一种安全感、信任感、接受的感觉与屈从的愿望。现在她接受了一个男孩的侧面拥抱,既不鼓励他,也不阻止他。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两条胳膊耷拉着,脑袋也耷拉着。她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考比对此不知如何解释。

这是快乐的呻吟,就像他在电影中听到的那样,还是一种微弱的抗议?可是,一个富有想象、饱受性煎熬的十七岁青年带着强有力的欲望,在她的髋部摩擦。因为他比她高出整整一头,他把她的头拉到他的胸前,嘴唇温柔地在她的头发上游移,轻轻地触摸她的耳环,好像在分散她的注意力,要她别太关注他的腰部在对她做什么。羞耻感并没有抑制他的欲望,而是使之更加强烈:他知道他现在正在毁灭、践踏他和所爱之人的关系,将其扼杀。这种毁灭令他头脑眩晕。他用手去摸她的乳房,惊恐之中用胳膊搂住她的肩膀,他的腰部继续摩擦她的髋骨,直至脊梁骨和膝盖被快感吞没,颤抖不已。他得靠在她身上,免得摔倒。他感到腹部湿漉漉的,立刻移开,以免玷污她。他站在黑暗中喘着粗气,浑身颤抖,离她很近,但没有碰她。他的脸发烫,牙齿打战。阿达打破沉默,轻轻地说:

“我把灯打开。”

考比说:

“好的。”

可她并不忙着开灯,说:

“你可以去那边整理一下。”

“好的。”考比说。

他突然在黑暗中喃喃自语:

“对不起。”

他摸到她的手臂,抓在手里,用嘴唇轻触。他再次请求原谅,转身走向门口,从图书馆的沉沉黑暗中逃到夏夜那带有亮光的黑暗之中。半月在水塔上空升起,在屋顶、树梢和东边阴影迷离的山峦上洒下苍白迷蒙的光。

她打开炫目的氖灯,一只手拉平上衣,另一只手抚平头发。开始时她觉得他只是去了厕所,但是图书馆的门大敞着。她随后走了出来,站在门阶上,让浓烈的夜晚气息充盈她的肺腑,那气息闻起来隐约像干草、牛粪和某些她叫不上名字的芬芳花朵。“你为什么离去,”她自言自语,“你为什么走开,孩子,你为什么如此惊骇?”

她回到图书馆里,关上电脑、空调和氖光灯,而后锁上图书馆的门回家。路上陪伴她的是青蛙和蟋蟀的歌唱,还有吹来荆棘与泥土气息的轻风。也许那个男孩正躺在某棵大树下再次等候她,也许会提出陪她回家,也许这一次他会有勇气抓住她的手,或用胳膊搂住她的腰。她感受到他的气味,黑面包、肥皂和汗水的气味,陪伴着她。她知道他不会再回到她这里来了,今晚不会来,也许今后任何一个晚上都不会来了。她为他的孤独、他的懊悔以及他无意义的羞耻感到抱歉。然而,她让他神魂颠倒,这让她感受到某种内在的快乐和精神振奋,近乎骄傲。他向她索要甚少。要是他索要更多,她兴许也不会阻止。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她有些伤感,因为没有对他说出一些简单的话:“没关系,考比,别害怕,你没事的。现在一切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