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弄清一位著名芬兰将军的身份(第6/7页)

最后,他到了附属生活设施间,那是用乳浊玻璃封闭阳台所形成的一种开式小房间。他把一堆毛巾放进洗衣机,又把抹布塞了进去,把使用说明读了一遍又一遍,然后连自己也感到吃惊,他竟然让洗衣机运转起来了。在洗衣机的左边是消毒柜,消毒柜的一面印着英文的使用说明:摄氏二百度,一百一十分钟。费玛决定暂时不打开消毒柜,尽管里面已放有两三把手术剪和几把镊子,还有一些不锈钢碗。或许他觉得这么高的温度有让人致命的危险。来到盥洗室,他呼吸着消毒剂散发出来的那种强烈的鸡尾酒味,顿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快感。他试图排空膀胱里的尿液,但失败了,可能是想到了那些溺婴的缘故。他忿忿然放弃了小便,咒骂着自己的生殖器,拉好裤子的拉链,又来到塔马身边,继续他俩刚才的谈话。“为什么不与他一刀两断呢?对他的粗鲁不理不睬不就行了吗?从现在开始就对他不做任何表示,只有完全彻底的冷漠,这还不行吗?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擦过了、收拾好了,把洗衣机也打开了。只当他是个子虚乌有,这就是对付他的办法。”

“我怎么可以那样呢,费玛?我爱上他了。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呢?但有一件事我应该要做,真的:我不该愁眉苦脸的,倒应该扇他几个耳光。有时候,我有一种感觉,我觉得他正在等着我去扇他的耳光。我想扇耳光或许对他有好处。”

“可事实是,”——费玛咧嘴笑着——“他着实自作自受,理应要遭你扇一耳光。瓦尔哈夫提格说什么来着?‘就像在文明国度里一样。’我倒真乐意看到这一场面。尽管原则上我并不热衷暴力。噢,我给你找到了。”

“给我找到了什么?”

“你的那个非洲国家。试试Sierra Leone(塞拉利昂)。我没有开消毒柜,因为消毒柜里面差不多是空的。浪费电。”

塔马说:

“不要再爱他。这将是拯救我的唯一办法。就那么戛然而止。但你怎么做到这一点呢?你什么都懂,费玛。这个你也知道吗?”

他大笑起来,耸了耸肩膀,嘴里咕哝着什么,然后又后悔不该这么说,最后,他定了定,说道:

“我对爱情知道什么呢?以前我常觉得,爱情是残酷与怜悯的交会点。如今我觉得这是毫无根据的扯淡。现在看来,我以前似乎什么也不懂。但我也会自我安慰,我这样想:很显然,其他人比我懂得甚至还要少。没关系的,塔马,尽管哭出来,不要憋在心里,哭出来你会感觉好受些的。我来为你沏杯茶。千万不要在意。百年之后,爱情和痛苦将和恐龙有着同样的结局,和血仇、圈环裙和鲸须紧身褡有着同样的结局。男女之间将通过交流小小的电化脉冲的方式来进行性生活。那样将不会有任何差错。你想就着饼干喝茶吗?”

沏好茶之后,经过一番犹豫之后,他对她讲各国铁道部长在一起开会的那个故事,并向她解释为什么在他看来科恩先生是对的,而史密斯先生是错的,直到最后,她一边含泪一边露出朦胧的笑意。在服务台的抽屉里,他找到了一只卷笔刀、一支铅笔、几只回形针、一根直尺和一把裁纸刀,可就是没有了橙子,饼干也没有了。塔马说,没关系,谢谢。她已经感觉好多了。他总是这般好心肠。她那凸出的亚当的苹果[12]与其说是有趣,似乎更具悲剧性。由于这种悲剧性的感觉,他开始怀疑后来的人,就是约泽尔和他的朋友们会不会真要生活得比我们更有理性。顶多,残酷和愚昧将采取更加微妙和老练的表现形式罢了。对那些意识到自己的人倒不接待他的人来说,喷气驱动的汽车又何用之有?

“自己的人倒不接待他[13]”,《圣经》里的这句话使他感动不已,使他痴迷,以致他不得不对自己呢喃着这句话。突然,他感到眼前一亮,他看到了一个宏伟壮丽的、让人陶醉的乌托邦竟裹在这句普普通通的日常话语里。他决定不把这事告诉塔马,免得她在伤害的基础上又增添侮辱。

塔马说:

“喂,油汀里的煤油快要空了。你在那里自言自语干吗?”

费玛说:

“我把加德房间里的那只电热器打开了。可我压根儿就没到阿尔弗雷德的房间里去。我马上就办。”

接着,他领会了对方的要求,赶紧出门去把油汀里的煤油加满。当他重新回到房间时,天空中雷声隆隆,一阵紧似一阵,似乎一场坦克鏖战已经开始了。费玛猛然想起一句经文:“他摸山,山就冒烟。”[14]他这会儿差不多就能看到这种情景了。他颤抖着。从楼上的公寓里传来大提琴的声音,缓慢、庄严、柔和,两个沉重的乐句在那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尽管才三点半,可房间里已经非常昏暗,塔马不得不打开电灯开关,否则就看不清她的纵横字谜了。当她背对着他站在那里的时候,费玛下定决心要站到她身后,拥抱她,将她疲惫的脑袋埋在他的脖弯里,关掉彼此思想的闸门,吻遍她的脖根。她的秀发在脑后挽成了一个可爱的小髻,这个发髻一下子就能松开,使全部的头发垂下来。他也要吻遍她的秀发的根部。但他转念一想,还是放弃了这种打算,于是他们在一起又花了一些时间试图弄清一个著名的芬兰将军的身份,这个将军的名字由十个字母组成。这时,费玛认识到,说到底,他自己并不是杰出领袖这块材料做成的,他没有能力创造历史、结束战争、治愈被怀疑和绝望耗尽力量的普通百姓的心灵伤口。他听任自己的这种想法泛滥着。但接下去的想法又让他得到了些许安慰:现在当权的领导人也不是这块材料做成的。甚至比不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