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斯科姆·霍克(第23/26页)
然而她,可怜的人儿,像只被困的兔子,面前是一只蜷伏的老虎,瞪着黄色的眼睛,催眠似的虎视眈眈。她不知道他是否会跳起来,伸出爪子袭击她,还是会冷漠地走开。她被他起初的热情和无法理喻的、疯狂的猜忌给弄懵了,她头晕目眩,无所适从。而后的那些年,她不知所措,充满怨恨,然后,她又被他随后突如其来的冷漠弄得更加痛苦——他对她非常冷漠,每次总是一连好几天似乎全然忘记了她的存在。他和她同住在一个小房子里,可他却很少注意到她的存在。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嘴里嘟嘟囔囔,骂骂咧咧,把炉门摔得砰砰直响,不管什么样的生食,他都胡乱地把它们剁个粉碎、和成一团吃掉。她和他说话时,他总是轻蔑而又不耐烦地回答:“你刚说——说什么!哦,你在说——什么啊?”——然后就走开了,神神秘秘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时候,要是他成了世间阴谋的受害者——要是上帝抛弃了他,人们都耍弄他,欺骗他,他就在地板上打滚,用脚猛踢墙壁,冲着茫茫的天空号叫、诅咒。
往往在这时候,路易斯会一边在留声机上放着瓦格纳的曲子,一边把她的小房子收拾得整整齐齐。她学会了投入、热情地自言自语,甚至和她的锅碗瓢盆像模像样地说话,因为她擦洗这些东西时,她会和它们说话。要是砸了哪一个,她就责备它,把它从地板上捡起来,拍打着它的底部说:“不行,别这样!真淘气,你这个坏东西,你!”他在房子里走来走去时,这些自言自语还时常会夹杂着阵阵笑声。她会俯身看着自己的锅子,轻声地笑着,笑得起劲时,她嘴里还会发出“哎哟”的尖叫声。然后她会遗憾地摇摇头走开,至于在笑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可是有天晚上,当巴斯科姆一面跺脚一面号叫着发布他的长篇檄文时,她打开了她的小留声机,打断了他。这是一张费城交响乐队灌制的唱片——《女武神的骑行》[16]。巴斯科姆先是被惊呆了,片刻之后,他愤怒地冲向那个可恶的机子:它竟然会放出如此美妙、有力的音乐来和他抗衡。然后巴斯科姆停住了,因为突然间,他注意到路易斯站在那机子旁,从鼻孔里发出阵阵笑声,还时不时狡黠地看着他,发出一阵高亢、具有穿透力的咯咯声。巴斯科姆还看到她手里拿着一把很大的切肉刀。他大叫一声,转身逃回了自己的房间,锁上了房门,既恐惧又苦恼地大喊:“哦,妈呀!妈呀!救救我!”
这一切让路易斯乐不可支。她一遍又一遍地放着这张唱片,鼻子里不停地发出笑声:“哎——哟——哟!”她一次次地笑弯了腰。
第二天早晨,巴斯科姆偷偷地去了他办公室后,路易斯看着镜中的她。她看了很长时间,然后她说:“我想我是疯了。”
五十岁的她脸色苍白,明亮的眼睛突了出来,眼框发红。她头发花白——清秀的面容布满了细密的皱纹。所以她说:“我想我是疯了。”然后她开始研究心理学。
她读完了威廉·詹姆斯的所有作品,还有威廉·麦独孤[17]教授已出版的所有作品。她订了好几本杂志,自己还写了一本书。她称之为《心理分析诊疗室》,出版社拒绝出版。
“我的想法要比我所在的时代超前一百多年。”她对女儿说。
就这样,路易斯发现了理性的生活。她找到了一个治疗各种病痛的药方:她不久就相信她是世上少数几个心态极其平衡的人,当然,她认为巴斯科姆完全疯了。
但是有时候,即使现在,那种以往的不满和困惑又会重现——她就会痛苦、遗憾地想起她使他神魂颠倒的那些日子,甚至还想在痛苦、遗憾中产生的那种盲目、疯狂的嫉妒。
她所说的都是真的。他们结婚两年后,在她生第一个孩子之前,他就像一个被复仇女神们[18]缠住的人。他强烈的自负在他人生中第一次偏离了中心:他偏离了自我,开始对周围的人和事极其敏感起来。因为强烈的占有欲在他心中汹涌澎湃,因为他拥有的东西是世上最好的、最珍贵的,似乎全世界的人都突然联合起来对付他,想把它从他身边带走。那时路易斯既漂亮又迷人,不论她走到哪里,都有男人盯着看她,一旦让巴斯科姆看见,他简直气得发疯。
那时候,他刚在伊利诺伊州一个小镇的教堂里谋到了一份差使。有时候他在布道时,他要是看见她的脸在下面晃动,他就会脸色苍白;他会突然停下来,就像受了伤,傻傻地紧抓住讲桌边缘,身体前倾——他会调整自己,然后断断续续、神色漠然地讲道,但是他的灵魂却像一个备受折磨的动物不停地挪动着,他的五脏六腑都麻木了,感到恶心,他的心脏好像中毒不跳动了,千万种恐怖愚蠢的猜疑折磨着他。他的头脑中会产生各种离奇的可能和各种怪诞的猜忌,各种恶毒、虚构的情景纷纷涌上他的心头,然后在下一秒就会被他诠释为事实:他分不清什么是铁一般的事实,什么是他神志不清时的幻想——他一想到什么事,就会认为那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