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国迷惘者之家(第9/11页)

“那太好了。那儿的人你认识得多吗?”

“不太多,”她说,“我常去伦敦——只要有机会就去。”她站了起来,动作迅速、果断,把酒杯往壁炉架上一放,再把香烟头扔进火里。随后她看着我,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好奇的大胆,一种几乎挑衅的率直。她就这样紧盯着我看了好一阵才开口说话:

“事实上,”她过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说,一面还望着我,“事实上——我这个星期就要去那儿——去会一个朋友。”

“哦,”我傻乎乎地望着她说,“哪一天?”

她的目光很坚定。

“星期六,”她说,“我约好了星期六要去那儿见一个人——晚安,”她爽朗地说,“你刚才让我进来,非常感谢——而且还要感谢你给我酒喝。”

“晚安。”我说。我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她已经走了。她走后我随手把门关上了,接着听见她轻盈、敏捷的脚步穿过了门厅,上了楼梯。接下来,屋子里只剩下一片沉睡、静寂,还有我周围的风暴和黑暗。好久好久,我坐在那儿凝望着火焰,直至炉火化为逐渐暗淡的微光。

我在那儿居住的日子里,库尔森夫人只到我房间里来过一两次。一天早上,她走了进来,爽朗、欢快地谈了几句话就走到窗边,望着外面如茵的草坪、灰蒙蒙的天空。尽管室内炉火熊熊,充满暖意,但是她凭窗眺望的时候,还是抱紧了胳臂,微微地哆嗦着。

“天气真糟,呃?”她的声音很清脆。当她用明亮、难以捉摸的目光凝视着窗外的时候,她饱经风霜、憔悴的脸和牙齿外突的嘴上露出一丝淡而固定的微笑。“你不觉得天气太阴沉可怕了吗?大部分美国人都会有这种感觉。”她说,话里明显带着一种烦躁不安的语气。

“确实如此。我也有这种感觉,只是一点点。我们那儿并不常有这种天气。即使你们这儿,一年里也只有这个时候才会有,对不对?我想,你们早就习惯了吧?”

“习惯?”她声音清脆地问,明亮、难以捉摸的眼睛凝视着他。“根本不习惯。我这辈子算是受够了,不过我永远也习惯不了。这种天气太糟糕了!”

“尽管如此,你到了别的地方也不会自在的,对吧?你并不想搬到国外去吧?”

“不想?”她问,眼睛凝视着我,牙齿外突的嘴角上挂着一丝淡然、固定的微笑。“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因为你的家在这儿。”

“我的家?我的家应该在阳光明媚、晴朗美好的地方。”

“我倒不喜欢那种地方。一直阳光明媚,我会厌烦的。我倒喜欢阴天,喜欢雾,喜欢雪。”

“对,我想你会的。那是因为你一辈子过惯了晴朗美好的日子,对不对?而我们,情况就不同了。我已经烦透雨雾了,没有雨雾我倒能过得舒服些。如果我从此再也看不到雨雾,那我还得感谢你呢……我想你无法理解阳光对我们有多重要。”她慢悠悠地说。她转过身,明亮、难以捉摸的眼睛凝视着窗外,嘴角挂着一丝淡然、固定的微笑。“永远是阳光——温暖——晴朗的日子!到处暖洋洋的——大地、天空、周围人们的生活——只想要温暖、阳光、晴朗的日子!”

“你到哪儿去寻找这样的天气?有这样的天气吗?”

“哦,当然有了!”她再次转过身看着我,声音清脆而和善地说,“只有一个可以生活的地方——只有一个国家我想去生活。”

“什么地方?”

“意大利,”她说,“那才是我真正的家园……如果有可能,我会在那里度过余生的。”她又朝窗外看了一会儿,然后猛地转过身说:

“你为什么不在周末去一趟巴黎呢?毕竟,从伦敦去巴黎只需七小时。如果早晨启程,你可以赶上吃中饭。换个地方调节一下,对你有好处。我认为,来一次简短的旅行会大大振奋你的精神的。”

她的话给了我一种自信和希望的美妙感觉:她过去经常外出旅行,一谈起旅行她的口吻就显得漫不经心却充满了自信,似乎外出非常容易,而且使人增添了一种欢乐、冒险的感觉。我想要独自去巴黎,可是巴黎似乎遥远得难以接近:伦敦介于巴黎和他本人之间;我一想到伦敦上空雾蒙蒙的巨网,想起那片灰色的天空,以及隐藏在无法穿透的迷雾下方的生活重压时,我的心中便充满了阴郁和悲凉,精神也十分疲倦。在那种灰蒙蒙、软绵绵的空气中,似乎每吸一口气都要费好大的劲似的,我每走一英里路都要作一番可怕的挣扎,想要摆脱某种黏性的物质,弄得我步履沉重、心情忧郁。

可是,听库尔森夫人这么一说,突然间,一切似乎都奇迹般地变得轻松、美好起来。英国小得出奇,英吉利海峡一步便能跨过去,巴黎所有的刺激、欢乐和神秘——我一旦下定决心,就能立即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