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克莫加河(第10/11页)

他知道这一下他彻底完蛋了,或者预感到如此,因为人人都在说坎伯兰方面军已经被打得支离破碎,全面溃败了。于是,老罗兹掉过马头,策马直奔查塔努加,他成了战败者。我听说当他赶到查塔努加指挥部的时候,是由别人扶他下马的。他神志恍惚、摇摇晃晃地走进房子,好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这是那天下午四点钟发生的事。后来,有消息说托马斯仍然坚守阵地,不愿退却。老托马斯如岩石般驻守在那儿。我们已经粉碎了右翼;我们已经打得他们退到米欣纳雷岭背后去了;北方军的整个右翼已经支离破碎,他们为了保全性命,已经潮水般地涌进罗斯维尔了。后来,我们开始在左侧逼他后退,我们以为他战败后,不得不撤离战场,要么就会投降。可是老托马斯转身沿着米欣纳雷岭后撤,然后以那里的石壁作为屏障,丝毫不愿挪动了。

我们击溃了对方的右翼,他们如潮水般翻山而逃,三点钟,朗斯特里特撤回了部队。我们当时以为战斗已经结束了,我们一路跌跌撞撞,像做梦似的往回走。我看了看吉姆,用一条胳膊搂着他说:“吉姆,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早就知道,我们已经把他们打败了,战斗结束了!”我始终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他磕磕绊绊地走在我身边,脸色跟白纸一样,嘴唇被弹药染得乌黑,不断自言自语地咕哝着,好像在说梦话。我们返回最初的阵地,上面传来命令要求我们休息。我们靠在自己的步枪上,好像一群来自地狱的人,不知自己是生是死。

“噢,吉姆,我们已经将他们打败,战斗结束了!”我说。他靠在步枪上,身子摇摆晃晃,眼睛盯着树林。他只是靠在步枪上,身子摇晃着,始终没说一句话,他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似乎要将眼前的树林点燃。

“吉姆,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我摇了摇他的胳膊,“战斗结束了,兄弟!我们已经打败他们了!战斗结束了,难道你听不懂吗?”

这时,我听到右侧有人在喊叫,声音来自我们的队伍,吉姆——可怜的吉姆——他抬起头,倾听着,然后说:“噢,天哪!”他说,“我们又得出发啦!”

嗨,他说得没错。传来的命令说,托马斯在山岭上重整了队伍,我们不得不再去跟他交战。之后,我始终不清楚发生的一切。那就像一场梦中的殊死博斗——如在梦魇中一样——在梦魇中,都是有关死亡和地狱的场面。天黑之前,我想,朗斯特里特已经五次命令我们冲上山去。我们一直冲到他们的枪口下,他们却像割草一样将我们放倒。幸存下来的人都跌跌撞撞地退下山去——然后在山脚重整队形,再一次冲上去。我们拼命发起冲锋,打开一道缺口,跟他们展开了白刃战,他们又一次反扑过来,于是,双方都用枪托砸对方的脑袋。然后,他们又把我们赶了下来,我们又重整队形,再次发起冲锋。

最后一次冲锋发生在黄昏时分。我们跑过去把死人身上的弹药取了下来——伤员身上的弹药也取了下来——我们自己的已经打光了。然后,我们开始攻打第一道防线,我们击溃了他们。接下来,我们又顺利地越过了第二道防线。我们正要向第三道,也是最后一道防线发动攻击——他们静静地等待着,直到能看清我们的眼珠的颜色,还没等我们开火,对方火红、灼热的铅弹就像潮水般朝我们倾泻下来;我们的队伍如白雪一样开始融化。吉姆打了个趔趄,像被抽打的陀螺那样旋转着身子。他一下子朝我倒过来,双目圆睁,口中流血;我瞧了他一眼,然后从他身上跨了过去,好像他是一截木头似的。那一刻是没有时间去看,也没有时间思考别的事情的——除了接近防线外——什么都不能想。我们靠近了防线,他们开始猛烈地朝我们开火,于是,我们又磕磕绊绊地退了下来。

然而我们知道,我们取得了战斗的胜利。后来,人人都在这么说,所以我们知道情况肯定属实,因为第二天黎明到来的时候,北方军都逃走了。他们全都撤进了市镇,只把我们留在了奇克莫加河边,占领着那块阵地。

我不知道那场战役死了多少人,我不知道哪一方的损失更大。我只知道,人若行走在那块地上,脚不可能踩在地面上,只能踩着死人走过。我只知道,那片两天前稠密得刀子也难塞进去的杉树林,已经被打得支离破碎,星期一早晨你若放眼望去,就可以看到有一条黑蛇蜿蜒百码。

我不知道我们损失了多少士兵,也不知道我们杀死了多少北方兵。双方的将军们可以估算出一个令自己满意的数字,但是我知道那一仗打完后,你只要朝树林望去,就会感到奇怪,一只小小的蜂鸟飞进那片杉树林后,怎么还能活着飞出来。然而,这样的事情的确发生了,这是真的,而且不只是蜂鸟如此——因为有人也活着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