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 睡与觉醒(第8/9页)
“是个有妇之夫?”品子突然尖锐地说了一句,然后又压低了嗓门,“孩子也……”
“嗯。”
“为了他的孩子,友子要去干活?”品子这么一问,友子没有回答。黑暗中,品子喊了一声:“友子!”
“这也是友子你所说的献身吗?我真不明白啊。我不明白他的心情,他自己的孩子生病,干吗要让你去干活?”品子的声音颤抖了,“你喜欢这种人?”
“不是他强迫我去干活,而是我自己想这么做。”
“一样的嘛。他真无情啊。”
“品子,你错了。孩子的病,难道不是我喜欢他之后,天降给他的灾难或命运吗?他身上发生的事,也就等于我身上发生的事嘛。”
“可是,他的妻室和孩子会接受你提供的疗养费吗?”
“我的事,他妻子和孩子一无所知。”
品子顿觉嗓子眼堵塞了。
“是吗?”她压低嗓门,“孩子几岁?”
“老大是女儿,约莫十二三岁了。”
品子想从孩子的年龄来推测孩子父亲的岁数。她估计友子的情人可能是四十开外吧。
品子睁开眼睛,一言不发。在幽暗中,她听见友子移动枕头的声响。
“我要是想生孩子早就生了。可能会生个结结实实的娃娃呢。可是……”
品子听起来,这简直是白痴的话。她觉得友子是个不贞洁的人,不由得讨厌起来了。
“这是我自言自语。对不起。”友子感觉到品子有所警戒,“我没脸见你啊。但是,假如不把这个说出来,我就虚伪了。”
“一开始你就虚伪了嘛。你为对方的孩子献身,难道不是虚伪吗?即使听了方才那番话……是虚伪嘛。”
“不是虚伪啊。虽然不是我的孩子,却是他的孩子。再说,这是事关人命的问题。他爱护的我就爱护,他难过的我也难过,即使这不是真正的最完美的真实,却是令我揪心的现实啊。就是你责备我道德败坏,或是我可怜自己没有理智,都不能治好他孩子的病吧?”
“可是,你想过没有,即使把病治好了,往后她们知道是你出的钱,他的妻子和孩子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难道她们会向你道谢不成?”
“人净考虑这些,可结核菌却不饶人。往后那孩子可能会憎恨我。不过即使憎恨我,也说明她活下来了。如今他拼命为孩子生病的事奔波,我也要拼命帮助他,仅此而已。”
“他拼命干不就行了吗?”
“一个老老实实靠薪水生活的人,怎么能赚大钱?”
“那么你又怎样赚钱呢?”
友子似乎说不出口,最终也坦白了,她要到浅草的小屋干活去。
从她的口气里,品子感觉到她是要去当脱衣舞女了。
友子爱上一个有妇之夫,为了筹措他那病儿的疗养费,自己去当脱衣舞女,这使得品子惊愕不已。
判断善恶,如同落入了噩梦。品子不知如何是好,难道这也是女人爱的献身、爱的牺牲吗?现实似乎是友子已经决定到浅草小屋去让人看裸体了。
从童年时代起,她们俩就互相勉励,即使在战争年代里,两人也悄悄地继续练古典芭蕾舞,谁曾料到如今友子竟把它派上了这种用场。
品子知道,不论是愤怒制止,还是哭泣哀求,死心眼的友子都会断然拒绝,走她自己认定的路。这是无疑的。
“如今时兴讲所谓自由、自由,我也有自由把我的自由献给我所爱的人,这样做是我的自由。我也有所谓信仰的自由啊。”
有一回品子曾听友子这样讲过。她以为友子所爱的人,大概是指自己的母亲,却不料那时候友子已经爱上了这个有妇之夫。
今晚在洗澡间里,友子一反常态,在品子面前腼腼腆腆的,大概是因为近期就要去当脱衣舞女吧。
品子脑中浮现出友子的裸体来。友子可能也怀过孩子吧。
第二天早晨,友子醒来,品子已不在床铺上了。
是不是睡过头了?友子赶忙拉开挡雨板。
友子睡在被长满松杉的群山环抱的山窝处。透过竹丛对面西边小山的稀疏松林,可以依稀望见富士山。从东京的废墟前来的友子深深地吸了口气。她觉得有点头晕目眩,一手抓住玻璃门蹲了下来。
像是枝垂樱的枝丫,低垂在她的眼前。枝丫之下,绽开着小株的山茶花。花是深红色的,花瓣斑驳。
波子拖着木屐从正房走来,站在院子里招呼说:
“早啊。”
“先生,您早。环境太安静,我贪睡了。”
“是吗?没睡好吧。”
“品子呢……”
“天还没亮她就钻到我的被窝里,把我弄醒了。”
友子仰望着波子。
波子从脸面到胸脯都投上了竹叶的影子。
“友子,这个……把它放在你的手提包里……卖掉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