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在脖子上的安娜(第3/6页)
“怎么卖?”
“二十五戈比。”
“这么贵!”他说,便把梨放了回去。但是不买点东西就离开小卖部又有点不好意思,便要了一瓶矿泉水,并自个儿把它喝光,眼睛里都要流出眼泪来了。这时安尼娅恨死了他。
有时候他会忽然满脸通红,迅速地对她说:
“向这位老夫人鞠个躬!”
“可是我并不认识她。”
“不管怎样,她是税务局长的夫人!我说,你倒是鞠躬啊!”他坚持地埋怨道,“你的脑袋又不会掉下来。”
安尼娅鞠了躬,而她的脑袋也的确没有掉下来,但她心里很难过。丈夫要她怎么做她就怎么做,同时她又恼恨自己,因为他把她当作最傻的傻瓜而欺骗了她。她本来只是为了钱而嫁给他的,然而她现在却比出嫁之前更缺钱。过去父亲有时还给她二十戈比银币,而今她却分文无有。她不能去偷钱或向他要钱。她怕丈夫怕得发抖。她觉得,在她的灵魂中早就害怕这个人了。以前小的时候,她总觉得中学校长是世界上最巨大最可怕的力量,像乌云或火车头压下来那样,会把她压死;另一种同样的力量,就是那位大人,家里经常谈到他,而且不知为什么,大家都害怕他。此外还有十种比较小一点的力量,其中就有一位中学教师。他剃掉了唇髭,很厉害,是铁石心肠的人。现在这个莫捷斯特·阿列克谢伊奇是最后的一个,他是个循规蹈矩的人,甚至面貌也很像校长。在安尼娅的想象中,所有这些力量都合成了一个力量,就像是一头可怕的大白熊,紧逼着像他父亲那样的弱者和有过失的人。她也不敢说什么反对的话,而是强赔着笑脸;当她受到粗暴的爱抚,被他那恐怖的拥抱所污辱时,她还得表现出违心的欢快的样子来。
只有一次,彼得·列昂契奇由于要还一笔很不愉快的债,壮着胆子向他借五十卢布。可这要遭受多大的罪啊!
“好吧,我借给您,”莫捷斯特·阿列克谢伊奇想了想后说,“不过我要警告您,如果您再不戒酒,我就再也不会帮助您了。对一个在国家机关里做事的人来说,有这种嗜好是可耻的。我不能不向您提醒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许多有才干的人都是被这种嗜好毁掉的。然而他们若是戒了酒,或许还能成为身居高职的大人物呢!”
接着便是没完没了的复合句:“按照……”“根据这种情况……”“鉴于以上所述……”可怜的彼得·列昂契奇被这种侮辱折磨得更想喝酒了。
两个弟弟老是穿着破靴子和破裤子来看望安尼娅,他们也必须听从安尼娅丈夫的训斥。
“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责任!”莫捷斯特·阿列克谢伊奇对他们说。
他不给他们钱,不过却给安尼娅买戒指、镯子、胸针,说是这些东西到困难的时候会有用处。他经常打开她的抽屉柜,查看那些东西是否全都在柜里。
二
这时冬天来了。离圣诞节还有好长时间,地方报纸就已发布消息说,一年一度的冬季舞会“定于”十二月二十九日在贵族俱乐部举行。每天晚上玩过纸牌后,莫捷斯特·阿列克谢伊奇都很兴奋,跟官太太们小声聊天,担心地监视着安尼娅,然后一面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面想心事。终于,在一个夜晚,很晚了,他站在安尼娅面前说:
“你该给自己缝一件舞衣了,明白吗?只是请你去跟玛丽娅·格里戈利耶夫娜和娜塔利娅·库兹明尼什娜商量一下。”
他给了她一百卢布,她收下了。可是在定制舞衣时,她并没有去找谁商量,只跟父亲说过一声。她尽力设法自己回想母亲跳舞时是如何穿戴的。她已故的母亲总是打扮得最时髦,也老是为安尼娅忙碌,把她打扮得像洋娃娃那样优雅、漂亮,并教她说法语和出色地跳玛祖卡舞(结婚之前母亲曾做过五年的家庭教师)。安尼娅也跟母亲一样,会把旧衣服改成新衣服,用汽油擦洗手套,租用“贵重首饰”;她也和母亲一样,善于眯缝着眼睛,嗲声嗲气地说话,会扭捏作态,必要时装出很高兴的样子,或者做出忧伤的、让人捉摸不透的神情。而她的黑色的头发和眼睛,神经质和爱打扮自己的习惯则是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
去参加舞会的半小时之前,莫捷斯特·阿列克谢伊奇没有穿礼服走进她的房里,那是要在她的穿衣镜面前把勋章挂在自己脖子上。当他看见她的美貌和那身飘逸的新装的华丽时,不由得着迷了,得意扬扬地捋着自己的络腮胡子说:
“瞧,我的太太竟是多么漂亮……瞧你多漂亮啊!安尼娅!”他继续说,突然又改成了庄严的口气:“我已经给了你幸福,今天你也要让我得到一点幸福。我请求你去结识大人的太太!上帝保佑,通过他我就可以谋到高级呈报官的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