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第3/4页)

“不过,你使我醉心而不能自拔,已达几个月之久了吗?事实上,是从你在里斯利的房间里头一次见到我的时候起。”

“别问我这个。”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儿难以解释。”

“可不是嘛。”

克莱夫高兴地笑了,在椅子上扭动着身体。“莫瑞斯,我越细琢磨越能肯定,你才是个坏蛋呢。”

“是这么回事吗?”

“倘若你高抬贵手,容我听其自然,我就会半睡半醒地了此一生。当然,我在理智方面是清醒的,在感情方面多少也……然而,这里……”他用烟斗柄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于是,两个人都微笑了。“也许咱们俩是互相被唤醒了。我情愿这么想。”

“你是从什么时候起看上我的?”

“别问我这个。”克莱夫重复了一遍莫瑞斯方才的话。

“喂,你给我放正经点儿——喏——你起初看上我的哪一点?”

“你真想知道吗?”克莱夫问。莫瑞斯非常喜欢这种心境——顽皮与激情参半,洋溢着挚爱的克莱夫。

“想知道。”

“喏,看上了你的美。”

“我的什么?”

“美……我曾经最爱慕书架上方的那个男人。”

“一幅画嘛,我是可以理解的。”莫瑞斯瞥了一眼墙上的米开朗琪罗说。“克莱夫,你是个可笑的小傻瓜。你既然提出来了嘛,我也认为你美。你是我迄今见过的惟一长得美的人。我爱你的嗓音,爱与你有关的一切,直到你的衣服,或是你坐在里面的屋子。我崇拜你。”

克莱夫的脸变得绯红。“坐直了,咱们换个话题吧。”他说,那股傻劲儿已荡然无存。

“我压根儿没有惹恼你的意思。”

“这些话非得说一遍不可,否则咱们俩永远不会明白彼此的心事。我没想到,至少没猜测出到了这种程度。你做得很对,莫瑞斯。”他不曾换话题,却把它发展到新近感兴趣的另一个主题上去了:欲望对我们的审美能力究竟产生多大的影响。“比方说,瞧瞧那幅画。我爱它,因为我跟画家本人一样,爱他所画的那个青年。我不用一般男人的目光来鉴赏这幅画。通向美的路似乎有两条——一条是共通的,芸芸众生正是沿着这条路走到米开朗琪罗跟前的。另一条是我和另外几个人走的幽径。我们沿着这两条路抵达米开朗琪罗那儿。但是,格勒兹[5]却不然。他的题材使我感到厌恶。我只能沿着一条路走到他跟前,芸芸众生却能找到两条路。”

莫瑞斯没有打断他的话。对他来说,那通篇都是可爱的无稽之谈。

“私自拥有幽径也许是错误的,”克莱夫下结论说,“然而只要还画人物像,幽径就存在。风景是惟一安全的题材。要么就是几何图形,格调优美,完全无人性的主题。我心里琢磨,这会不会是回教徒所领会到的一点呢?还有老摩西——我这是刚刚想到的。倘若你把人体画下来,当即会引起厌恶或挑逗起欲望。有时是非常轻微的,但必然产生。‘不可为自己造任何偶像’[6]。因为你不可能为所有的人都造偶像。莫瑞斯,咱们来改写历史如何?《十诫里的美的哲学》。我一直认为神真了不起,没有处罚你我之辈。过去我把这看作出于神的正义,不过如今我猜想神仅仅是不知情而已。然而我还是能就这个专题进行答辩。我要不要拿这个主题写篇论文,好取得特别研究员的资格呢?”

“我听不懂,这你是知道的。”莫瑞斯说,他有点儿难为情。

他们的情场获得了不可估量的意义的新语言,从而拖长了。任何传统都不曾吓倒这对年轻人。任何习俗也不曾确定什么是富有诗意的,什么是不合理的。肯于承认他们所涉及的那种情欲的英国心灵寥寥无几,也就没有为之制造羁绊。他们的心灵中终于出现了极致的美。难以忘怀,永恒不变,是用最谦卑的片言只语表达出来的,并且发自最单纯的感情。

“喂,你肯吻我一下吗?”当麻雀在头顶上的屋檐下睡醒,斑尾林鸽在远方的森林里开始咕咕地鸣啭时,莫瑞斯问。

克莱夫摇摇头,他们面泛微笑分手了。无论如何,他们暂时在各自的人生中建立了完美。


[1] 威尔特是英格兰南部一郡,位于布里斯托尔海峡、英吉利海峡和泰晤士河之间的分水岭地区。

[2] 萨默塞特是英格兰西南部一郡,北濒布里斯托尔海湾。沿岸风景优美,是保护区。

[3] 乔治四世(1762—1830),英国国王、汉诺威国王。1820年即位。

[4] 奥尔德尼是英国海峡群岛岛屿,在英吉利海峡,以养牛和旅游业为主。

[5] 琼-巴普蒂斯特·格勒兹(1725—1805)是法国风俗画和肖像画家。1759年结识法国文学家、哲学家狄德罗(1713—1784),受其鼓励倾向于感情夸张的风俗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