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第2/4页)

“除了吃饭,咱们用不着去家里的其他地方。”他继续说,“要么待在这儿,要么就出门。快乐吧,啊?我有一架钢琴。”他把莫瑞斯拉进书房。“看看风景。从这个窗户你就可以射击兔子。顺便说说,倘若吃晚饭的时候家母或皮帕告诉你,明天她们要你做这做那,你不用发愁。你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对她们说:‘好的。’其实你将跟我一道去骑马,她们也知道。她们只不过是照通常的习惯邀请一下而已。在星期天,假若你没去做礼拜,事后她们会假装认为你去过了。”

“可是我没有正式的马裤。”

“那么我就不奉陪啦。”克莱夫说罢,从莫瑞斯的肩上一跃而下。

当莫瑞斯回到客厅里的时候,他认为自己所拥有的待在那儿的权利比任何人都大。他踱到希普香克斯太太跟前,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说起话来,对她表示支持。不成双、不成对的八个人准备入席——克莱夫与希普香克斯太太,韦斯顿少校与另一个妇女,另一个男子与皮帕,他本人与女主人——他堂堂正正地确保了自己的座位。她向他道歉说,人数太少了。

“哪里,哪里。”莫瑞斯说。他发觉克莱夫用讥讽的眼神瞥视自己,于是想:这句套话用错了。接着,德拉姆太太开始考察莫瑞斯的能力,然而他一点儿也不在乎她是否对自己感到满意。她的容貌跟儿子相像,看上去跟儿子一样有本事,所不同的是没有儿子那么真诚。他理解了克莱夫为什么会看不起自己的母亲。

饭后,男人们抽了一会儿烟,就来跟女士们做伴。这与住在伦敦郊区的中等阶层的人们消磨傍晚时光的方式相似,然而又有所不同。这些人有一种处理大事的风度:他们要么刚刚扭转过,要么即将重新扭转乾坤。不过,大门的门柱也罢,道路也罢——来的时候他一路注意到——无不年久失修。森林树木管理不善,一扇扇窗户卡住了,地板踏上去嘎吱作响。他对彭杰的幻想多少破灭了一些。

女士们回到各自的房间去了,克莱夫说:“莫瑞斯,看上去你也困了。”莫瑞斯领会了这个提示,过了五分钟,他们二人就在书房里重逢,以便彻夜谈心。他们点燃了烟斗。这是他们第一次在一起体验完完全全的静谧,他们将进行微妙的对话。他们心领神会,可是舍不得马上开始。

“我现在告诉你我最近的情况。”克莱夫说,“我一到家就跟母亲争吵,告诉她,第四个学年我也要待在剑桥。”

莫瑞斯大喊一声。

“怎么啦?”

“我受了停学处分呀。”

“不过,十月你就会返校的。”

“我不回去。康沃利斯先生说我必须写悔过书,我不写——我以为你读完第三个学年就走了,所以满不在乎。”

“而我还只当你会回来,才决定再读上一年的。简直是一场错误的喜剧。”

莫瑞斯神色忧郁地朝前面望着。

“错误的喜剧,不是悲剧。你现在就可以写悔过书。”

“已经太晚啦。”

克莱夫笑了。“怎么会太晚呢?反倒更简单一些呢。你在自己犯了过错的这个学期结束之前无意悔过。‘亲爱的康沃利斯先生,在本学期结束之际,恕我冒昧地向您致书。’明天我替你起草悔过书的底稿。”

莫瑞斯思考了一番,最后惊叫道:“克莱夫,你是个坏蛋!”

“我承认自己有不法之徒的一面,然而那帮人就欠我这么对待他们。只要他们一天说什么‘希腊人那难以启齿的罪恶’,他们又怎么能指望我磊落坦率地对待他们呢?晚饭前,我溜进去吻了你一下。我母亲完全蒙在鼓里,活该!倘若她知道了,绝不会轻饶我。我对你的感情就跟皮帕对她的未婚夫的感情一样,只不过高尚得多,深厚得多。母亲却不想知道,也不试图知道。肉与灵协调一致,当然不是中世纪那饿瘪了的东西,只是肉与灵的一种特殊的协调一致。依我看,女人甚至理会不到有这种东西。但你是知道的。”

“好的,我写悔过书。”

他们聊了好一会儿,还谈起那辆摩托车。从那一天起,再也不曾听说它怎样了。克莱夫煮了咖啡。

“喂,那天晚上开完讨论会之后,你怎么会想起来叫我的?你说一说。”

“我一直想对你说点儿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弄得思绪纷乱,所以就去了。”

“这种事你是做得出来的。”

“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莫瑞斯羞怯地问。

“哪里的话!”紧接着是一阵沉默。“现在跟我讲讲我第一次对你吐露心里话的那个晚上的事。你为什么弄得咱们两个人都那么不愉快呢?”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无从解释。你为什么搬出讨厌的柏拉图来误导我呢?当时我还糊里糊涂的,对许多事都不明白。打那以后,才逐渐开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