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5/9页)
法布利斯过了这三年无比幸福的生活以后,忽然动了父子之情,他一时任性,终于使得一切都改变了。侯爵夫人有一个小男孩,两岁,很可爱,叫桑德利诺,他是他母亲的心肝宝贝。他总是跟她在一起,要不就是坐在克里申齐侯爵的膝头上。相反,法布利斯却难得看见他。他不愿意这孩子养成习惯,去爱另外一个父亲。他打算在这个孩子有清楚的记忆以前把他抢走。
在漫长的白天里,侯爵夫人是不能够和她的情人相会的,桑德利诺的陪伴给了她安慰。因为我们不得不承认,对阿尔卑斯山脉以北的人来说,这似乎是一件奇怪的事:尽管她行为不端,她仍旧忠于她许下的愿心。读者也许还记得,她向圣母发过誓,永远不见法布利斯。这正是她原来的话。因此她只在夜里接待他,屋子里也从来没有点过灯。
但是,法布利斯每天晚上都受到他的情人的接待。使人钦佩的是,在一个充满了好奇和烦闷的宫廷中,法布利斯的防备措施策划得居然有这么好,伦巴第人称之为amicizia的这件事竟没有引起任何怀疑。他们的爱情太强烈,不免会引起争吵。克莱莉娅常常受到嫉妒心的折磨,但是他们的争执几乎总是来自另外一个原因。法布利斯利用某些公共典礼的机会,出现在侯爵夫人去的地方,看一看她,这时候她就会找一个借口,很快地走掉,而且很久不理睬她的情人。
帕尔马宫廷里的人感到惊奇的是,这样一个姿色和才智都非常出众的女人,居然没有人发现她有过任何私情。她引起了一些人的热爱,他们甚至为她干出不少傻事,使得法布利斯也常常感到嫉妒。
善良的大主教兰德里亚尼去世已经很久,法布利斯的虔敬、模范的品行和口才使人早已把他忘掉了。法布利斯的哥哥死了,所有的家产都落到他手里。从这时候起,他每年把帕尔马大主教职位的十几万法郎收入分给他的教区里的那些代理主教和本堂神父。
很难想象还有比法布利斯为自己创造的生活更受人敬重、更值得敬重而且更有益的了,然而他不幸地动了父子之情,一时任性,把这一切都打乱了。
“我尊重你的愿心,不过,既然你不愿意在白天见我,它使得我的生活变得非常不幸,”他有一天对克莱莉娅说,“按照你这个愿心,我不得不永远过着孤孤单单的生活,除了工作以外,我没有别的法子排遣时间,何况我有时候根本没有工作。我这样刻板地、悲伤地度过每一个漫长的白天,不由得产生了一个想法,半年来它一直折磨着我,我也一直极力克制它,但是克制不住。这个想法就是:我的儿子将来根本不会爱我。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我的名字。他生长在克里申齐府养尊处优的环境中,几乎就不认识我。我难得看见他,一看见他,我就想到他母亲。他使我回想起我不再能看到的、他母亲的美若天仙的容貌,因此他一定觉得我脸色很严肃,而在孩子们眼里,严肃就等于阴沉。”
“怎么!”侯爵夫人说,“你这一番话是什么意思?我听了感到害怕。”
“我的意思是要我的儿子。我希望他跟我住在一起。我希望每天看见他,我希望他养成爱我的习惯。我希望我自己能够无拘无束地爱他。既然我的命运和世上任何人都不同,它在我身上剥夺了其他许多情人所享受的那种幸福,不许我跟我最亲爱的人一起生活,那么我至少希望在我身边能够有一个可以在我心里勾起对你的回忆的人,一个多少可以代替你的人。我被迫过着孤独的生活,所以觉得任何事情、任何人对我都是负担。你知道,自从我有幸被巴尔博纳登入囚犯名册的那一刻起,我一直认为雄心大志是空虚的字眼;我一和你远远地分开,就万分忧郁,而且凡是不能感动我心灵的事物,在我看来,都是可笑的。”
我们可以想象得到,可怜的克莱莉娅由于情人的苦恼,心里充满了强烈的痛苦。尤其是因为她觉着法布利斯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她的忧愁就更加深切了。她甚至考虑到是不是应该设法取消她的愿心。到那时候,她就可以在白天接待法布利斯,像接待任何一个上流社会的人物一样,而且她贤淑的名声已经非常巩固,决不会有人诽谤她。她对自己说,花上一大笔钱,她就能够取消她的愿心。但是她又觉着这种十分世俗的办法不会给她良心带来平安,说不定激怒了上天,还会惩罚她这个新的罪行。
另一方面,如果她同意对法布利斯这个如此合情合理的愿望让步,如果她尽力避免去伤害他那颗她如此了解的多情的心,他那颗受到她古怪的愿心离奇地牵累因而失去了平静的心,那么,又有几分把握能拐走意大利最大的贵族之一的独子,而骗局又不至于被揭穿呢?克里申齐侯爵会毫不吝啬地花上大批大批的金钱,会亲自带头追查,拐骗的事迟早会被发现的。只有一个办法能避免这个危险,应该把孩子送到远方去,譬如说送到爱丁堡,或者送到巴黎;然而正是在这一点上,做母亲的出于爱子的天性,怎么也不能同意。法布利斯提出的另外一个办法,确实也是比较合理的一个办法,可是在这位心乱如麻的母亲眼里看来,它显得有点不吉利,似乎比头一个办法还要可怕。“应该装病,”法布利斯说,“孩子病得越来越重,最后在克里申齐侯爵不在家的期间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