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6/8页)
这位大臣刚走,总检察长拉西就从一道暗门进来见亲王了,他朝前走着,身子几乎弯成两截,一步一个鞠躬。这个坏蛋的相貌真值得一画,和他充当的那个卑鄙无耻的角色完全相配。他那双眼睛东张西望,骨溜溜转个不停,说明他知道自己有才能;同时,他那张撇着的嘴流露出傲慢果断的表情,也表明他善于应付别人的轻视。
因为这个人物将对法布利斯的命运发生相当大的影响,所以我们可以在这儿把他略微介绍一下。他身材高大,长了一双非常聪明的、好看的眼睛,但是一张脸却被麻瘢毁了。谈到才智,他不但有,而且无比高明。大家都承认他精通法学,但是他特别见长的却是随机应变。不管是什么案子,他都可以有办法,轻易地在一刹那间找到充分的法律根据,宣判有罪或者无罪。尤其是做检察官所需要的那一套剖析入微的本领,他更是万分擅长。
有些大君主国很可能羡慕帕尔马亲王有这么一个人。大家都知道他只有一种爱好:跟尊贵的人物亲密地谈话,扮小丑来讨他们的欢心。有权有势的人拿他的话,或者拿他本人开玩笑,或者指着拉西夫人说些不堪入耳的笑话,他都不放在心上;只要看见有权有势的人笑了,看见自己受到亲热的对待,他就心满意足。有时候,亲王再也想不出用什么办法来损害这位大法官的尊严,于是就踢他几脚,如果把他踢疼了,他就会哭起来。但是,他那扮小丑的本能是那么强烈,他宁愿天天到哪位爱嘲弄他的大臣的客厅里去,却不愿意待在自己的客厅里,尽管在自己的客厅里他像个暴君似的统治着全国的司法官吏。最重要的是,拉西已经给自己造成了一个特殊的地位,哪怕最蛮横无理的贵族也不能使他感到屈辱。对于一天里受到的侮辱,他所采取的报复办法是,把这些侮辱讲给亲王听。他享有特权,可以在亲王面前讲任何话。事实上,他得到的答复,常常是一下结结实实的、很疼的耳光,但是他一点也不生气。亲王心情不好的时候,这位大法官正好给他解闷;逢到这种时候,亲王就拿侮辱他来取乐。由此可见,拉西几乎可以说是宫廷里最理想的人物:既没有羞耻心,又没有脾气。
“最重要的是,要保守秘密,”对任何人都彬彬有礼的亲王,看见他甚至没有招呼一声就嚷了起来,完全把他当成一个杂役看待,“您的判决书上写的什么日期?”
“最尊贵的殿下,是昨天上午。”
“有几个法官签字?”
“五个法官都签了。”
“怎么判的?”
“遵照殿下的吩咐,在要塞里监禁二十年。”
“死刑会引起不满,”亲王好像自言自语地说,“真可惜!这会对那个女人产生多大的影响啊!但是,他是台尔·唐戈家的人,他家几乎连续出了三个大主教,这个姓在帕尔马受到尊敬……您是说在要塞里监禁二十年吗?”
“是的,殿下,”检察长拉西回答,他一直站着,身子几乎弯成了两截,“监禁前要在殿下的肖像前面公开认罪。此外,每逢星期五和所有重大节日的前一天斋戒,光吃面包和水,因为被告的轻慢圣事是人所共知的。这是为了将来,为了断送他的前程。”
“您写,”亲王说,“‘最尊贵的殿下怀着仁慈之心,垂听了犯人的母亲台尔·唐戈侯爵夫人和他的姑母桑塞维利纳公爵夫人万分恭顺的恳求,她们说她们的儿子和侄子在犯罪时年纪尚小,而且是出于对被害人吉莱蒂的妻子一时抱有疯狂的热情才迷失本性。此案有关人命,殿下虽然大为不满,还是仁慈开恩,将原判法布利斯·台尔·唐戈的徒刑减为要塞监禁十二年。’
“拿来让我签字。”
亲王签了字,并且写上前一天的日期,然后把判决书还给拉西,对他说:“紧接着我的签字下面写上:‘经桑塞维利纳公爵夫人再次跪求殿下,亲王允许犯人每星期四在俗称法尔耐斯塔的方塔平台上散步一小时。’
“您签上字,”亲王说,“不管在城里听到什么,都不要开口。评议官台·卡皮塔尼在投票表决时,主张判决在要塞里监禁两年,而且还夸夸其谈,为他这个可笑的意见辩护,您去告诉他,说我劝他把法律和条例再念一念。再说一遍,要保守秘密。再见。”检察长拉西慢慢地深深鞠了三个躬,亲王连看也没有看他。
这是早晨七点钟的事。几小时以后,放逐拉维尔西侯爵夫人的消息就在城里和咖啡馆里传开了,所有的人都在同时议论这件大事。侯爵夫人的放逐,暂时把烦闷,小城市和小宫廷的这个不共戴天的敌人,从帕尔马赶走了。法比奥·康梯将军本来已经以大臣自居,现在推说犯了痛风病,一连几天没有走出他的要塞。资产阶级和一般平民相继从这件事情中得出结论,亲王显然已经决定把帕尔马大主教的职位给台尔·唐戈主教大人。有些精明的咖啡馆政治家甚至肯定地说,现任大主教兰德里亚尼神父已经得到劝告,要他称病辞职,辞职后他可以从烟草税里得到一大笔年金。他们确实相信有这么回事。这个谣言一直传到大主教的耳朵里,使他非常惊慌,一连几天,他对我们主人公的热诚也大大降低了。两个月以后,这个微妙的消息在巴黎的报纸上登出来,不过稍稍有点出入,大主教的继任人变成了桑塞维利纳公爵夫人的侄子德·莫斯卡伯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