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5/8页)
“这是额外赏给您的,”亲王沉着脸对他说,“无论跟谁也不准说起这件事,不然就把您送到要塞中最潮湿的地牢里去。”亲王的办公桌里有一套写好了姓名地址的信封,宫廷里大部分人的姓名地址都在其中。这些信封也是那个兵写的,大家都以为他不会写字,甚至连他自己的警职报告他也从来不自己写。亲王拣出了他需要用的那个信封。
几个钟头以后,莫斯卡伯爵收到从邮局寄来的一封信。这封信什么时候送到是已经算准了的,那个邮差拿着一个小信封走进首相府,刚一出来,马上就有人去通知莫斯卡,殿下召见他。这位宠臣还从来没有显得这样垂头丧气过。亲王为了可以尽兴地戏弄他一番,一见他就连忙嚷道:
“我需要的是跟朋友聊聊天,解解闷,不是跟首相谈公事。我今天晚上头疼得厉害,而且心里很烦。”
首相莫斯卡·台拉·罗维累伯爵在终于能够辞别他至尊的主人的时候,心境有多么恶劣,还用得着去说它吗?腊努斯-艾尔耐斯特四世折磨人心的手段实在高明,在这一点上即使把他比作爱耍弄捕获物的猛虎,也不至于太过分。
伯爵在回家的路上吩咐把马车赶得飞快,一进门就嚷着说,谁也不准放到楼上来,还叫人告诉值班的近侍,他放了他的假(知道在能听见他声音的地方有人,他就觉得厌烦),然后他跑进大画廊,把门一关。在那里,他总算可以尽情发泄他那满腔的怒火了。他在画廊里待了一个晚上,也不点灯,像个精神失常的人似的走来走去。他力图静下心来,好集中全部的注意力盘算应该采取什么行动。他陷入即便是他的死对头见了也会同情的痛苦之中,他对自己说:“我讨厌的那个人就住在公爵夫人家里,和她形影不离。是不是把她的女用人找一个来问问?再没有比这更危险的了。她那么和善,手头又大方!她受到她们的崇拜!(老天爷,可谁又不崇拜她呢!)问题在这儿,”他愤怒地接着说:
“应该让她看出那折磨着我的嫉妒呢,还是什么也不提?
“我要是一声不响,他们就什么也不会瞒着我。我是知道吉娜的,这是个全凭一时冲动办事的女人。她的行动连她自己也无从预料;要是她想事先打个谱儿,她就会不知如何是好。她总是在临到行动的那一刻,一时心血来潮,想出一个主意,兴冲冲地照着去做,仿佛这就是天下最好的主意,结果却把什么都弄糟了。
“要是不谈我心里的痛苦,他们就什么也不会瞒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能知道了……
“对,可是我要是说出来呢,就会产生另外的情况:我可以促使他们考虑,我可以防范可能发生的许多可怕的事情……说不定还会把他打发走(伯爵舒了一口气),那时候我就差不多是胜利者了。即使她一时闹点儿小脾气,我也会把它平息下去……其实,闹点儿小脾气,不也是很自然的吗?……十五年来,她一直把他当成儿子似的爱着。我的全部希望就寄托在这上面了;当成儿子似的……但是在他匆匆奔往滑铁卢以后,她就没有再见过他,而他从那不勒斯回来的时候,完全成了另外一个人,对她来说,尤其如此。另外一个人!”他愤怒地又说了一遍,“而且这个人很有魅力,特别是他那股子天真、温柔的表情,还有那含笑的眼神,能给人带来多少幸福哟!公爵夫人在我们的宫廷里可不容易见到这样的眼睛!……这儿的人眼光不是阴郁的,就是讥嘲的。我自己呢,公务缠身,仅仅靠了我能影响一个总想叫我出乖露丑的人,才能当权,我的眼睛平常会是什么样子呢?啊!不管我怎样当心,我身上特别见老的,怕还是我的眼睛吧!我快活的样子不总是近乎讥嘲吗?……更进一步说吧,在这儿应该诚实坦白,我那快活的神情,不是可以叫人窥见与之十分近似的专制权力……和阴险毒辣吗?我不是有时候,特别是在人家惹恼了我的时候,对自己说‘我要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吗?甚至我还添上这么一句愚蠢的话‘我应该比别人快乐,因为我拥有别人所没有的决定大部分事务的最高权力’……好,公正地说吧。习惯于这样的想法,是必然要损害我的笑容的……必然叫我带着一种自私自利……踌躇满志的神气……而他呢,他的笑容是多么迷人啊!它散发着青春时代的从容自在的快乐,而且使别人也快乐起来。”
对伯爵来说,不幸的是这天晚上偏偏天气又热又闷,预示着暴风雨就要到来。总而言之,在那些国家里,这是那种叫人走极端的天气。在漫长的三个小时内,苦苦折磨着这个热情的人的所有那些推理和他对自己遭遇的看法,可怎么叙述得出来呢?最后,慎重的想法占了上风,不过仅仅是出于这样一番思考:“我多半是疯了。我以为是在冷静地考虑,其实并不是在考虑;我不过是在反复地寻求一种不是那么难堪的处境罢了,我一定是把一种可以做出决定的道理忽略过去了。既然过分的痛苦已经叫我看不清道理,那就按着一切明智的人都赞许的、被人称为慎重的这条规则去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