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11/14页)

“您要是相信我的话,您就该送法布利斯去学神学,在那不勒斯住上三年。在神学院放假期间,如果他愿意,可以到巴黎和伦敦去逛逛,但是绝对不能在帕尔马露面。”听了这句话,公爵夫人打了个冷战。

她打发人送信给她侄子,约他在皮亚琴察见面。不用说,这个专差还带着各种支款的票据和必要的护照。

法布利斯先到皮亚琴察;他迎接公爵夫人的时候,奔上前去,欢天喜地地拥抱她,使得她泪如雨下。她很高兴伯爵不在跟前;自从她和伯爵相爱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有这种情绪呢。

法布利斯知道了公爵夫人替他安排好的计划,先是非常感动,随后又很伤心。他一向希望的是,在他到滑铁卢去的那件事解决以后,总可以当上军人。有一件事引起了公爵夫人注意,而且更增强了她原来对她侄子的浪漫的看法:他坚决不肯在意大利的大城市里过那种泡咖啡馆的生活。

“你可以设想一下,”公爵夫人说,“在佛罗伦萨或是那不勒斯的大街上,骑着纯种的英国马!晚上呢,一辆马车,一套精致的房间……”她高高兴兴地详细描绘那种被法布利斯鄙夷地拒绝了的、庸俗的幸福。“是个英雄。”她想。

“过了十年这种愉快的生活以后,我怎么办呢?”法布利斯说,“我将成为怎样的一个人呢?一个不再年轻的年轻人,应该让位给其他也是骑着英国马的初入社交界的英俊少年,让他们去出风头了。”

法布利斯起初非常反对当教士这个主意。他说要到纽约去,在美国做个共和国的公民和军人。

“你这个打算可就错了!你不会有机会打仗的,结果还是要过咖啡馆生活的,所不同的不过是没有风雅的趣味,没有音乐,也没有爱情而已,”公爵夫人回答,“信我的话吧,这种美国生活,对你对我都会是沉闷的。”她告诉他那儿如何崇拜美元这个神,还告诉他那儿必须尊敬市井的手艺人,因为一切都是由他们来投票决定的。接着话题又回到圣职问题上来了。

“在你反对以前,”公爵夫人对他说,“应该了解了解伯爵对你的要求是什么。他决不要你像布拉奈斯神父那样,做一个或多或少能为人表率和有相当德行的可怜的教士。想一想你那些当帕尔马大主教的祖先们的情形,再去看一看家谱附录里关于他们生平的记载。像你这样家庭出身的人,首先就应该是个大贵人,高尚、慷慨、主持正义,注定要成为你的同行的领袖……一生中只干上一次不正派的事,而那次不正派的事也大有用处。”

“这么说来,我所有的梦想就全完了,”法布利斯深深地叹了口气说,“这种牺牲可真叫人伤心啊!说老实话,我从来没有考虑到,专制君主对热情和智慧是那么憎恶,哪怕这种热情和智慧是用来为他们服务的,而今后这种憎恶仍将在君主中间继续盛行呢。”

“你想想看,一篇宣言或是一时的异想天开,都会使一个热情的人离开他生平所服务的那一方面,跑到敌对的一方面去!”

“我是个热情的人!”法布利斯说,“这真是个奇怪的指责!我连爱上一个女人都办不到呢!”

“怎么?”公爵夫人喊了起来。

“当我有幸向一位美人儿献殷勤的时候,虽说她家世好,信教也虔诚,可是只要我眼睛看不见她,心里也就想不起她来了。”

他这个自白给公爵夫人留下了奇特的印象。

“请你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去向诺瓦腊的C……夫人告别,”法布利斯又说,“而且还有件更难的事要办:向我平生的各种梦想告别。我要写信给我母亲,她会到马乔列湖边,皮埃蒙特境内的贝尔吉拉特来看我的。从今天算起,一个月以后,我一定偷偷地到帕尔马来。”

“千万别来!”公爵夫人喊道。她不愿意莫斯卡伯爵看见她和法布利斯谈话。

这两个人又在皮亚琴察见了一次面。公爵夫人这一次心里挺乱。宫廷中起了风波,拉维尔西侯爵夫人那一派眼看就要胜利了。莫斯卡伯爵很可能被帕尔马人称为自由党的那一派的领袖法比奥·康梯将军所取代。公爵夫人把一切都告诉了法布利斯,就是没有提那个在亲王面前日益得宠的政敌的姓名。她重新谈了他的前途可能发生的变化,甚至还考虑到在没有伯爵的强有力的庇护时会怎么样。

“我要在那不勒斯的神学院里过三年,”法布利斯喊道,“不过,既然我首先应该是一个年轻贵族,而且你也并不勉强我过一个品行端正的神学院学生的那种严肃生活,那么住在那不勒斯也就不会使我感到有什么可怕了。那种生活总不至于比罗玛尼阿诺的生活坏。罗玛尼阿诺的上流社会已经开始认为我是个雅各宾党人了。在逃亡中,我发现我什么也不懂,甚至于连拉丁文和缀字法也不懂。我本来打算在诺瓦腊重新念念书,现在我很愿意到那不勒斯去学神学,这是一门复杂的学问。”公爵夫人高兴极了。“要是我们叫人赶走,”她对他说,“我们会到那不勒斯去看你的。但是,你既然同意在情况发生变化以前接受穿紫袜子这个主意,那么,对今天意大利的现状有深刻了解的伯爵有一点意见要我转告你。对于人家教给你的东西,你相信也罢,不相信也罢,可是千万不要提出任何反对意见。你就当作教给你的是玩惠斯特的规则好了;难道你会反对惠斯特的规则吗?我已经告诉伯爵,你是信神的,他听了很高兴;因为不论在这个世界上,还是在另外那个世界上,这都是有用处的。不过,即使你是信神的,也千万别庸俗到一谈起伏尔泰、狄德罗、雷纳尔和所有倡导两院制的那些法国疯子就深恶痛绝。你嘴里要极力避免提到这些人,迫不得已的时候,要用一种冷静的讥讽口吻来谈论这些先生。他们这些人早已经叫人驳得体无完肤,他们的攻讦也不会再起什么作用了。你要盲目地相信神学院里听到的话。记住,哪怕是你顶小的一点反对意见都会有人给你一字不差地记下来。对于一件小小的风流事件,只要处置得当,他们是会原谅你的,可是你抱怀疑态度,他们就决不会宽恕你。年纪大了,风流事儿也就不会再干了,但是怀疑却是随着年龄而增长的。在忏悔室里要照着这个原则去做。你会拿到一封写给一位主教的介绍信,这位主教是红衣主教那不勒斯大主教的秘书。你私自逃到法国去,还有六月十八号那天你到过滑铁卢附近一带的这些事,只能跟他说。即使如此,也得大大地打个折扣。把事实缩小,你交代这件事不过是为了让人不能责备你有意隐瞒;再说,当时你年纪又是那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