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5/5页)
他进的是一间小小的房间,里边弥漫着皮毛和香水的甜腻腻的味儿,四周挂满裙子和袍子,木架上支撑着一顶顶女帽,一只敞开的箱子里放着各色各样的靴子和鞋子。他站在房里等了约莫半个钟头,鼻子吸着喷香的衣裙味儿,手不时摸摸毛皮袍子,对周围这一切漂亮的物件发出好奇的微笑。
门终于开了,这次来的不是使女贝尔塔,而是阿格妮丝本人,只见她穿着一身浅蓝色衣裙,领口上镶了一圈白色的毛皮。她慢悠悠地、一步一步地走向等着的人,那冷冷的、蓝色的眸子严肃地直视着他。
“你不得不久等了,”她低声说,“我觉得,我们这会儿是安全的。一个教士代表团来晋见伯爵,他设宴款待他们,然后没准儿还要谈很久;只要跟神父一谈总是短不了。咱们有的是时间。欢迎你,歌尔德蒙。”
她把身子俯向他,贪婪的嘴唇接触到他的唇上,以第一个吻相互表示问候。他伸手慢慢搂住她的脖子。她领他穿过房门,走进她的卧室。高敞的房间里,烛光明亮,已备好一桌酒菜。两人坐下来,她立刻递给他面包、黄油和一些肉,并在一只翠蓝色的杯子里为他斟满了白葡萄酒。两人吃着,从同一只杯子里饮着酒,他们的手却试探地相互挑逗。
“你到底是从哪儿飞来的,我的小鸟儿?”她问歌尔德蒙。“你是个战士或是戏子,或者仅仅是个可怜的流浪汉?”
“我是你希望的一切,”他笑着柔声说,“我完全是你的。你希望我奏乐,我就是个乐师,而你的脖子便是我甜蜜的琴,我把手指抚在你脖子上进行演奏,天使就会在我们耳畔唱起美妙的歌。来吧,心肝,我来这儿不是为吃可口的点心和喝白葡萄酒,我来是为了你。”
他拉开她的白皮毛领,殷勤地脱去她身上的衣裙。让廷臣和神父们在外面会谈吧,让侍从们蹑手蹑脚地走来走去吧,让那一弯新月完全隐没在树丛背后吧,相爱的人是全不理会这些的。他们置身在一个鲜花盛开的乐园里,相互紧紧吸引着,缠绕着,沉湎在甜蜜的夜色里,窥探着朦胧闪现的白花之谜,用温柔的、感激的手采摘着渴望的果实。我们的乐师还从未弹过这样一张琴;而这张琴,也从未在如此有力而灵巧的手指抚弄下吟唱过。
“歌尔德蒙,”她火辣辣的嘴唇凑近他耳朵说,“啊,你真是位了不起的魔术师!我甜蜜的小金鱼儿,我真想为你生个孩子。或者干脆死在你身边。喝掉我吧,溶掉我吧,杀死我吧,亲爱的!”
当看见她眼里的冷峻神情慢慢溶化以至变得温柔了时,歌尔德蒙幸福得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她眼底深处掠过一抹寒光,既像温柔的死的颤抖,又像垂死的鱼那银鳞上倏忽而逝的战栗,也像河底奇妙的熠熠如金的闪亮。歌尔德蒙觉得,人生所能体验的一切幸福,此刻全贯注在他的身上。
当她还闭着眼躺在床上微微战栗的时候,他就轻轻翻身下床,穿好自己的衣服。他叹了口气,凑近她耳朵说:“漂亮的宝贝,我走啦。我不想死,不想把小命送在伯爵手中。像今天这样,我想再使你和我幸福一次。再来一次!再来许多次!”
阿格妮丝不出一声地躺着,直到歌尔德蒙完全把衣服穿好。随后他轻轻揭起她的被子,吻了吻她的眼睛。
“歌尔德蒙,”她说,“啊,可惜你必须走啦!明天再来啊!要是有危险,我派人警告你。再来吧,明天再来吧!”
她拉了拉铃。使女在藏衣室门边迎接歌尔德蒙,领他出了宫堡。他很想赏她一个金币;对于自己的穷困,他一时间深感羞愧。
半夜,他站在鱼市旁自己下榻的住宅前,仰望着楼上的窗户。这么晚了,谁都不会不睡觉,看来他只好在外边过夜了。使他惊异的是,房门竟然开着,他溜进去,关上门,朝自己的卧室里走。经过厨房时,他发现还有亮光,一看是玛莉坐在桌旁,面前点着一盏小油灯。她已等了两三个小时,刚刚打起瞌睡来。歌尔德蒙进去时,她惊得一下子站起身来。
“啊,”他说,“玛莉,你还没睡么?”
“是的,”她回答,“不然你就要被关在门外了。”
“我很抱歉,玛莉,让你等我。天已经这么晚了。请别生气。”
“我一点也不生你的气,歌尔德蒙。我只是有些伤心。”
“可别伤心。干吗要伤心呢?”
“唉,歌尔德蒙,我多希望能健康,美丽,结实啊。真这样,你想必就不会深更半夜跑进陌生的房子去爱别的女人了。你大概也会在我身边呆一呆,和我亲热亲热。”
在她温柔的声音里没有希望,没有怨恨,只有悲哀。歌尔德蒙狼狈地站在她身旁,非常同情她,不知对她说什么才好。临了,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抚摸她的头发;她站起来,默默无声,由于感觉到他的抚摸而战栗着,开始嘤嘤啜泣。终于,她镇定下来,羞怯地说道:“现在你睡觉去吧,歌尔德蒙。我说了一些傻话,我太困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