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7/8页)
人们低声交谈着一些不同看法,但我听不懂我不认识的几个人在说什么,因为他们讲的是法语。我只听到艾马努埃尔对阿符涅尼说:他不在的时候请来了神父,阿格里巴当时还清醒,他做了忏悔,参加了圣礼,并且用神父的话来说,在这个圣礼中他表现得“如同一个圣人”。这使我感到十分惊讶,我问艾马努埃尔,医生来看过阿格里巴没有,他回答我说:不止一次,而且医生建议采取的所有措施都及时采用了,但已没有任何挽救病人的希望了,死神已把它的大镰刀放在了他的床头。
我想,我们在难捱的等待中大约过了半小时。其间,阿格里巴没有改变他的躺卧姿势,一动也没动,只是嘶哑的呼吸声能证明他活着。我已准备离去了,哪怕是暂时离去,回到自己的伙伴那儿告诉他们我在哪里。猛然间,出现了一个可怕的、我无法理解的场面。濒临死亡的人突然睁开眼睛,用没有生气的、仿佛什么也看不见的目光扫视了我们大家一眼,我们都呆住了。他的目光停在了蹲在床边的狗身上。随后,一只瘦骨嶙峋的、已完全变黄、手指甲尖甚至变黑的手离开了毯子,在半空中晃了晃,仿佛它已不服从主人意志似的慢慢落在狗的脖子上。我们出于不可理解的恐惧呆立着,看到阿格里巴竭尽力气去解那个上面写满神秘字母的狗颈套。他终于解开了。项套掉在地上,如同最可怕的威胁,使我们为之一颤。这时,阿格里巴像死人一样闭合着的嘴唇张开了,在将要死去的人沉重的嘶哑声中我们清楚地听到:
“走开,可诅咒的东西!我所有的不幸都是由于你!”
说完阿格里巴又合上嘴唇,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了。他用来解开狗颈套的那只仿佛蜡制一样的手悬在床边。我们还没来得及思索所听到的话的含意,又一个令人惊讶的现象吸引住我们的注意力。被主人从脖子上取下神秘套的黑狗跳起来,深深地低着头,垂着尾巴,从房间里跑了出去。一时间我们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但随后好几个人,包括我在内,被难以克制的好奇心所驱动,奔到面向沿河街开的窗户。我们看到“阁下”从房门跑出去,在街上仍保持着受到委屈的姿势,一直跑到河边,纵身一跳,蹿进了水里,再也没有浮出水面。
自然,不论是我,还是这自杀场面的其他所有目击者,都不能不回想起关于这只狗的神秘传闻:它不是一般的狗,而是一个家鬼,阿格里巴利用它为自己服务,作为交换,把自己灵魂的拯救让给这个魔鬼。想起他有一次当着我的面谴责巫术,嘲笑假术士称他们为变戏法儿的人和江湖骗子——我不禁对他临死前的话和他所做的一切感到惊愕。一瞬间,仿佛是雷电闪烁的一刹那,我看到了弥留时的阿格里巴——一个神秘的、过着与众不同的生活的、民间传说中的魔法师。但当时我没有时间深思这些问题,因为留在病榻旁的人们悲痛的呼喊声告诉了我们:他的痛苦结束了。
立时周围开始了忙乱,那种在我们生活中死亡总是如同一块重石头落入静水中而带来的忙乱。学生中有的人哭着亲吻长眠的老师的手,有的人给他合上眼睛,还有的人急忙去叫女人们为死者擦洗身体。很快地房间里便挤满了人,他们是来看一眼死者的魔法师。在一片混乱中我悄悄离开了房子,在那里我已是多余的了。关于我所见到的这一切,我对那把我当作善良的伙伴贝尔纳德的同伴们,当然什么也没说。当天晚上我们就离开了格勒诺布尔。
回到斯特拉斯堡,我得到了一笔足够我自己承担风险去西班牙旅行的钱。在严寒的冬天,我横穿法国,没有遇到什么特殊事件,完成了这次旅行。在西班牙土地上,我感到自己仿佛是在自己的第二个故乡。在毕尔巴鄂我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一些对我的名字并不太陌生的人,他们同意让我作为具有丰富经验、精明强干的人参加他们正筹划中的新大陆的考察,即:沿着圣灵河溯流而上,前往佛罗里达北部,那里幸运的淘金者们发现了巨大的金矿。就这样,我的小小的计划实现了;春天,我们的船只便驶向了海洋。
当我们的船在装货、在招募船员的时候,当冬天的大风在公海上咆哮的时候,我把被迫等待的几个月时间用在了这些真实的札记的编写工作上了——一件折磨人的工作。此时我正把最后几句话写到里面。不是由我来评定,我以多大的艺术性向你,愿意的读者,叙说了我所遭受到的残酷折磨和痛苦考验;也不是由我来评定,这些札记能否成为那些像我一样企图从魔法与鬼神学的可疑黑井中汲取力量的意志薄弱者的有益警告。至少,我写这个故事时是坦诚的。人们是什么样,就描写成什么样;在需要描写自己的弱点和毛病时,我也毫不留情。对于我从读到的书中、从自己不幸的实验中,从命运之神使我意外接触到的学者的言谈中获得的关于神秘科学的知识,我也一点没有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