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6/8页)
最初一分钟我觉得,我在自己面前看到的是从坟墓里走出来的人;因为过去的生活已那么遥远,我像中了魔法似的一动没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亨利希伯爵也凝视着我的脸,好一会儿才说:
“我认出您了,鲁卜列希特先生。请相信,当初我的长剑的打击没有给您造成致命的伤害。对此我由衷地感到高兴。我没有理由杀死您,您的死会在我的心中成为沉重的负担。”
我回答道:
“而我应该对您说,伯爵,我对您没有一点恶意。是我向您挑战,迫使您决斗;您击中我,仅仅是自卫,上帝不会把它算在您的账上。”
说完这话,一时间我们都沉默了下来。随后,伯爵带着突如其来的冲动,甚至整个人在马鞍上晃了一下,忽然像人们平时仅仅是对亲近的人说话那样对我说:
“告诉她,我已残酷地赎回了在她面前犯下的罪过。我给她造成的所有痛苦,上帝也让我经受了。我确切地知道,我为她而痛苦。”
我明白伯爵不想说出谁的名字。我严峻地轻声回答道:
“莱娜塔已不在人世了。”
伯爵打了个战栗,手中缰绳掉了下来。他用双手捂住脸,然后抬起他那两只大眼睛望着我:
“她死了?告诉我,她是怎么死的?”
但突然,他又中断自己的话,说道:
“不,不要对我说任何事,再见吧,鲁卜列希特先生。”
他拨转马头,走上临时桥上,很快就到了咆哮的溪流对岸,向导和路泽安·施泰因正在那里等着他。而我策马去追赶自己的同伴,他沿着弯弯曲曲的山间小路已走出很远了。
在萨瓦,我们逗留了三个星期。采购完我们需要的货物之后,我们决定经过多菲内回家,在多菲内可以适当地买些这个城市闻名遐迩的丝绒。出于这个目的,我们从都灵出发,前往苏萨,从苏萨再去格勒诺布尔、里昂。在格勒诺布尔这个我们停留了一天多的、伊泽尔河畔上的小城里,最后一件与我所讲述的故事有关的奇遇正等待着我。那天早上我没有什么事,在城里闲逛,观赏它的教堂和市容。猛然间,有人用我们的语言喊我的名字;我回过头,半天也没认出和我打招呼的人,因为这是我最意想不到能在这个国家碰到的人。只是当他说出自己的名字时,我才看出,这的确是阿格里巴的学生阿符涅尼。
我问阿符涅尼,什么原因使他来到这里。作为回答,他向我说出了一大堆抱怨的话。
“唉,鲁卜列希特先生,”他说,“我们最糟糕的日子来到了!老师离开波恩城,本想到里昂住下,他以前在那里住过,并有一些朋友和保护人。但是,出人意料之外,他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被抓起来,投进了监狱,没有解释原因,从他哪方面来说都没有任何罪过,可能只是因为他的著作中有对卡佩王朝攻击的地方。不错,由于有影响的朋友的周旋,他很快就被放出来了,但他的不少财产都没有还给他;而且他本人,多病的老头儿,也病下了。我们从里昂轻装来到这里,但老师完全病倒在床上了,已多少天没起来了,他的情况非常糟。还得感谢上帝,本地一个知名人士弗朗苏阿·德·瓦绍先生,议会议长,对我们很同情。他给我们提供了住处和食品,不然的话,我们简直连面包都买不起了。”
我问,我是不是可以去看看阿格里巴,阿符涅尼回答道:
“当然可以,而且我也该回去了,不敢离开老师的时间太长。”
阿符涅尼领着我向通往伊泽尔河的方向走,一路上继续抱怨着人们的不公正和忘恩负义;他还伤心地责怪自己的朋友约翰·维耶尔,他在阿格里巴前往多菲内之前抛弃了老师,此时正在巴黎过着富足的生活。在沿河街与另一条街的拐角处有一座不高的旧房子,上面装饰着一个用石头雕刻出来的徽章——这就是阿格里巴,由于别人的慈悲,目前暂居的住处。我们刚走进过堂,就看见奥古斯丁迎面走来。他满脸泪水,这与他的宽阔脸膛很不协调;他甚至忘了与我打招呼,就急急忙忙地告诉我们:老师的情况非常不好。
我们踮着脚走进房间。在一张双人床上天盖形幔帐下,伟大的魔法师以一种別扭的姿势、两只胳膊直挺挺放在身体两旁、一动也不动地躺着。他已不像一个活人,面孔瘦得尖削了,胡须很久没有剃了,好像是死后长出来的一样。床四周,在悲哀沉默中站着他的学生们、仆人和他的儿子们,还有两三个我不认识的人,算上我,这里可能共有十个或十一个人。床边还有一只阿格里巴称为“阁下”的毛茸茸的大黑狗,它坐在两条后腿上,沮丧地把头放在毯子上。整个屋子的摆设给人以一种临时休息地的印象,因为在看上去是房屋主人布置的家具中到处可见阿格里巴的物品,到处都放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