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6/10页)
就在我们那样疲乏地沉入黑暗与寂默之中,仿佛沉入某种黑洞洞的深渊之中的时候——突然间,在我们的头顶上,对着那墙壁,爆响起一种奇怪的、前所未闻的“笃笃笃”的敲击声,我惊讶地移动着目光,因为除了我们俩,这房间里再没有什么人,起初我什么话也没有说,但隔了一会儿,当那种敲击声又一次响起时,我就悄悄地问莱娜塔:
“您听到这敲击声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莱娜塔却用一种无动于衷的腔调回答我:
“这没什么。这是常有的事,这是——一些小东西。”
我没听明白,再次问她:
“什么小东西呀?”
她平静地回答我说:
“一些小恶魔呗。”
当时,我对这种回答太感兴趣了,尽管我也觉得打扰已经精疲力竭的莱娜塔实在不好意思,可是我还是斗起胆子向她打听这事,因为看得出来,她知道这颇为奇妙的事儿,而对它我却仅仅具有非常朦胧的概念。莱娜塔很不情愿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非常吃力地吐出词语,告诉我:那些低贱卑劣的恶魔,总是在某些人的周围转悠,有时还让人知道它们的存在,那些人尽管有神圣的祈祷或者天堂里的监护者出面袒护,也不能防卫这些恶魔的侵害,不能不承受它们的影响——敲墙声、敲击各种东西的声音,或者,甚至搬移各种家具、文具与用品。莱娜塔在向我作这些阐说时还补充道,每当她与马迪埃尔接近时,每当她的眼睛洞见那神秘世界时,她本人甚至都能亲眼见到这些精灵,这些精灵总是有模有样的,像人总有形体那样,而它们的衣着,则与天使们的衣着形成鲜明对照,它们身上的斗篷不是浅色、亮色的,而是深色、灰色,或是像烟一样的黑色;不过,它们好像也被某种光轮环绕着,它们移动时不是走步,而宁可说是一种没有声响的漂游,它们消失时也很特别,是一种顿然间的溶化,犹如云彩一般。
如今,我也不当隐瞒而应坦露出来的是,后来,莱娜塔对这些敲击声向我作出了另一种解说,那种解说对许多人来说也许更简明更自然,但据我从种种迹象判断,那“正解”乃是这第一种说法,如果说她弄错了,那也仅仅是在这一点上,即她没有考虑到这些敲击声中有魔鬼惯用的狡诈伎俩,魔鬼总是要图谋用它那些使人迷惑的蜘蛛网去把人的灵魂给搅乱。不过,当时我并没有功夫去细细地寻思,甚至都无暇对她的解说加以判断,因为那时整个身心都被一种惊讶感占据:恶魔的世界距我们竟然这么近,对于许多人而言,这个世界似乎总位于某个不可企及的大洋彼岸,只有在承受魔法与卜卦的操纵时,乘坐那奇诡的一叶扁舟方能横渡过去。况且,就在莱娜塔作解说时,在她的床上方的墙壁上又传出响声,这回是一阵愉快的敲击,它似乎是在对莱娜塔的披露予以证实。然而,由于我这个人一生中不论何时何地都勤于探究,不论在什么样的情境中我身上那种自由探究的火炬从不熄灭——这火炬是那些伟大的人文主义者的书籍在我的心田里点燃起来的——我还是毫不退缩,径直面对那不断敲击着的东西,我以一种极其勇敢的嗓音问起它来:
“如果你,能发出敲击动作的东西,的确是恶魔,如果你听见我现在说的话,那你就敲击三下。”
我的话音刚落立即清清楚楚地传来三声敲击,在那一瞬间这几声敲击是那样可怕,仿佛是一把见不到形状的锤子敲击我的脑袋敲穿了我的脑壳。但我还是很快就克服了这种怯懦,而重又鼓起新的勇气,再一次去发问,此时此刻并不曾意识到我这是自己把自己推向那黑暗的深渊:
“你与我们为友还是与我们为敌?如果是为友——那你就敲击三下。”
立时又传来三次敲击声,这一回敲击之后莱娜塔也从床上坐起来,她的两眼开始呈现几分生气,她问道:
“敲击者,我以上帝的名义向你祈求,你说说:你是否知道我的先生——亨利希伯爵的情况?如果你知道,就敲三下。”
传来三次敲击声。
于是,只见那不可遏止的战栗立时主宰了莱娜塔,她坐着,抓住我的手,用她那纤细的手指紧紧地捏住我的手,而开始向我们俩都看不见真形体的那个交谈者发问,迅速地提出了一个又一个问题:亨利希伯爵在哪里?他是一定回来的吧?她一定能见到他吗?他现在还生她的气吗?——莱娜塔不仅提出这一连串的问题,而且还发出了长吁短叹,对于那些叹息是很难用敲击来回答的。不过,在我参与这一交谈之后,我就努力使这种交谈变得井然有序,我拟定了一个规则:敲三次总是意味着肯定。敲两次则意味着否定,这一条确立之后,我们要做的只是这样去提出自己的问题,即对每一个提问进行一番设计,以确保对这些问题的解答一定只用简单的“是”或“不”就足矣,于是,在我们与我们那不露形体的客人之间就发生了一场为时良久的交谈。(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