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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真是不坦率——不是成熟的表现。”
舍尔曼在思考他不坦白出来的现实和梦想。他以前也从来没说过斯蒂文先生对他做过的事情,直到后来他结结巴巴地说了很多,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也没跟任何人说过他一直在寻找母亲,没人知道他曾对安德森女士一度抱有幻想。在这个世界上,没人知道他心底的秘密。
“我也从来不轻易说我的想法。你是唯一一个和我讨论这件事的人,”法官说,“除了和我的孙子聊过几句而已。”
暗地里舍尔曼觉得杰斯特是个很聪明的家伙,但他永远不会当面承认。“那杰斯特是什么意见?”
“他也是太自我为中心,不坦率,他也是即使站在市中心大钟面前也不会告诉人家时间的那种。我倒是更看好你呢。”
舍尔曼权衡这这份既轻松又可以颐指气使的工作和让他写的那几封信之间的轻重。“我可以替你写其他的信。比如回执,邀请函啦什么的。”
“那些没有意义,”法官说,因为他哪里都不去,“那些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我还可以写其他的信。”
“其他信我没兴趣写。”
“要是你执迷这个主题,你就自己去写吧。”舍尔曼说,他心里很清楚法官现在的情形根本写不好字。
“舍尔曼,”法官请求道,“我对待你就像儿子,可你却忘恩负义,比毒蛇的牙还尖利。”
法官常常用这句话说杰斯特,但是没有一点儿效果。杰斯特小的时候,每当法官这么说,他就用手把耳朵堵起来,大了点儿之后他就故意用这样那样的借口打断爷爷的话,以示他根本不在乎。但是舍尔曼却被深深打动了。他灰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对面法官那双蓝色眼睛,充满疑问。三次被法官叫作“孩子”,而现在老法官说话的样子好像他真是他自己儿子似的。舍尔曼从没有过爸爸妈妈,也从没听过一般父母怎么责怪孩子的话语是怎么样的。他从没寻找过父亲,而现在,像以前一样,他对臆想中的形象敬而远之:蓝眼睛的南方人,在所有蓝眼睛的南方人中有一个是他的父亲。法官有蓝眼睛,马龙也有。而且,就蓝眼睛而言,银行的布利拉夫先生,还有泰勒先生,米兰还有很多人是蓝眼睛,他可以想都不用想就说上一大把。如果包括米兰附近的县和整个南方,那就有成千上万。但是,法官是唯一一个把他带到身边,对他如此爱护的白人。舍尔曼对别人的爱护总是心存疑窦,他一直在琢磨:为什么在很多年前,他把法官从高尔夫水池里救出来后,他给他一块写着外国字的手表,上面还刻着他的名字。为什么他要雇用自己做这些花里胡哨的工作?还可以随便在他家吃东西?这些疑问一直缠绕在他心头,只是他没有深究。
一件烦恼连着另一件烦恼,此时舍尔曼只好转移情绪,于是他说:“我给奇波写过情书呢,他当然也可以自己写,可是他的信写得没有活力,从不敢给薇薇艳·克雷发出去。后来我写了‘爱情的曙光悄然照耀在我身上’还有‘我爱你在我们的激情过后的夕阳,犹如现在一样一往情深’。这些信都很长,用了很多比如‘曙光’‘夕阳’之类的美丽的词语。我经常在字里行间加入‘我爱慕你’等闪光的字眼,结果这些情书很快给薇薇艳寄去了,而且让她捧腹大笑。”
“那你为什么不给我写关于南方的信函?”
“因为您的观点太奇怪了,会让历史倒退。”
“我才不在乎是不是被人叫作怪人或者反动者呢。”
“我写了那封情书之后,也把自己赶出了那舒适的公寓了。因为薇薇艳读了情书后提出了同样的问题,奇波高兴地接受了她的请求。也就是说我得自己再找房子了,我写信写得自己没地方睡觉啦。”
“那你就再找一个公寓。”
“哪有那么容易。”
“我想我也不喜欢搬家。虽然我和孙子两人住这么大一个老房子,就像两颗豆子住在鞋盒子里似的,成天哇啦哇啦吵个不停。”
法官每次想到自己华丽的维多利亚式房子,还有彩色玻璃窗户和结实的老派家具,他就会叹口气。那是一种骄傲的叹气,而在米兰,很多人谈起这所房子会说“法官的大白象”(意思是华而不实的大笨家伙)。
“我想如果让我搬家,还不如搬到米兰公墓里去呢。”法官想想刚才的话不太妥,赶紧补了一句,情绪激动道,“哼,我不是这个意思,孩子。”他小心地敲着木头桌子的边,[43]“瞧瞧一个傻老人都说了什么傻话啊。我的意思是对我来说要搬到其他地方去住是非常艰难的一件事,尤其这房子里还有我那么多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