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第8/14页)
“弗朗西丝,”阿德莱德紧张兮兮地小声说道,“你没事吧?”
“没事。”
“你不觉得这是对你们的惩罚吗?”
“什么?”
“上帝对他的惩罚。”阿德莱德说,脸上闪烁着兴奋、满足和沾沾自喜的神情。阿德莱德在结婚前,有那么一两年曾经大受男人们欢迎,或者说声名狼藉。经常有人拿她的名字编双关语。后来她嫁给了弗朗西丝那个固执、天真的弟弟克拉克。阿德莱德长得又矮又胖,当姑娘的时候身材就像生过孩子一样,还有点斗鸡眼。弗朗西丝不明白,自己怎么和她成了朋友,或者说结成了联盟,反正就是这个意思吧。那时克拉克晚上出去辅导青少年冰球队的训练,她坐在阿德莱德的厨房里,把克拉克的宝贝威士忌(她们把他剩下的兑水冲淡了)掺进咖啡里喝。炉子旁晾着尿布,桌子上放着一些廉价的玩具火车轨道,是金属的,还有一个丑丑的玩具娃娃,没有眼睛,也没有胳膊。在这样的环境里,她们谈到了男人和性。可耻的放松,令人内疚的放纵,自己犯下的大错。那次谈话中,阿德莱德没提到上帝。她一次也没有说生殖器本来的那个词,试了试,但没说出口。“那活儿,”她说,“他一下子掏出那活儿。”那股劲儿就像她说“停尸桌上”那样叫人不安。
“你看起来很不舒服,真的,”她对弗朗西丝说,“好像吓傻了,病了。”
“回家。”弗朗西丝说。
凭什么要她为此付出代价?
邮局前,两个人正在往蓝杉上搭圣诞节彩灯。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工作?一定是在出事前就开始干了,后来不得不离开。中间这段时间一定是去喝酒了,至少其中一个是醉醺醺的。卡尔·卡拉汉叫一串彩灯给缠住了,另一个是博斯·克里尔,取这个名字是因为他永远都当不了什么头儿[14] 。博斯站在一旁,等着卡尔自己解开彩灯。博斯·克里尔是个文盲,但是很懂得享受。他们的卡车后面还堆满了塑料冬青花环和一串串红红绿绿的东西,这些都得挂起来。音乐会、演奏会,镇上的人们能想到的几乎所有的公共庆祝活动都少不了弗朗西丝,所以她知道这些装饰物品存放在哪儿。这些东西年复一年扔在镇公所的阁楼上,没人想得起来。直到某一天,地方政务会上有人说“嗯,现在得想想怎么庆祝圣诞节了”,人们才想起这些东西,拖出来用。这两个傻瓜还要把一串串装饰品、彩灯和花环挂起来。弗朗西丝走开时,心里很瞧不起他们。笨拙的工人,破旧的花环和装饰品,普通工作的单调乏味——一种荒谬的圣诞季义务感将这些感觉统统搅动起来。换个时间,她说不定觉得这一幕很令人感动,很值得赞赏呢。她可能会向泰德解释这种感情,泰德从来都不能理解她对汉拉蒂的忠诚。他说可以生活在城市里,也可以生活在树林里,就像他原来生活的边远村落那样,但就是不能生活在汉拉蒂这样的地方。这儿狭小、落后,没有荒野的开阔;拥挤,又缺乏城市生活的热闹和丰富多彩。
可是他就生活在这里。
弗朗西丝记得夏天的时候也是这样,周围的一切都让她反感。泰德、格丽塔和孩子们走了,去北安大略看望他们的亲戚,要在那儿待三周。前两周,弗朗西丝去了休伦湖上的一座小别墅度假,她每年都租住在那里。她是带母亲一起去的,母亲就坐在乳香木下看书。在那儿的时候,她还觉得没什么。别墅里有一套旧版的《大不列颠百科全书》,她一遍遍地读那篇关于芬兰的早已过时的文章。晚上,她躺在前廊上,听湖水拍打着岸边,想着北安大略,那个她从来没去过的荒凉的地方。但当她不得不回到镇上,而泰德还没回来时,那一阵子真是糟透了。她每天上午都去邮局,每次都没有他的来信。她站在邮局里,望着窗外的镇公所,那里有支红白两色的大温度计,记录着“胜利债券”运动的进展。在她心里,泰德已经不在北安大略,不在亲戚家大吃大喝、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了。他走了,可能在任何地方,这个镇子以外的任何地方。除了在她荒唐、痛苦的记忆中,他已经退出她的生活。那段时间她确实憎恨所有人,几乎不能礼貌地回答别人的问话。她憎恨人、炎热的天气、镇公所、温度计、人行道、街边的建筑,还有人们的说话声。后来,她很不愿意想起这段经历,不愿意想到样子还不错、并不讨厌的房屋和熟人们还算友好的问候竟然需要某个人的存在才能令人愉快,而这个人,她在一年前还不认识;不愿意想到他在同一个镇上的存在竟是这样不可或缺,即使看不到他、没有他的消息也没关系,只要他在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