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第13/14页)
“我们得小心点。”她说。
泰德以为她说的是不能有孩子,至少一段时间内不能有。他同意了,尽管觉得她现在说这个有点奇怪。弗朗西丝压根就不是这个意思。
差不多三十年后,在汉拉蒂殡仪馆,弗朗西丝和弟弟克拉克并排站在弟媳阿德莱德的灵柩旁,和人们打着招呼。殡仪馆是从家具店扩建出来的,家具店旁边原来是旧的五金店,五金店在火灾中烧毁了。所以如果想一想,弗朗西丝现在站着的地方其实就是她过去住处的楼下。不过她没有这么想。
弗朗西丝的头发现在是一种奇怪的颜色。原来褐色的那些变成了灰白色,但红褐色的那些没变,于是整个头成了一种混杂的灰色。在女儿们的劝说下,她把头发染了,但孩子们给她选的颜色不对。错误的发色,就像那匆匆抹上的口红和找裁缝做的格子套装一样,都只是让弗朗西丝更像弗朗西丝。很多人见到她都很高兴。
当然在此之前她也回来过,但不是经常回来。她从没有带泰德回来,只带着孩子们。孩子们觉得汉拉蒂古怪又滑稽,很奇怪父母亲竟然在这样一个可笑的地方生活过。弗朗西丝有两个女儿。泰德一共有四个女儿,没有儿子。每一次在产房,弗朗西丝都感到很欣慰。
弗朗西丝仍然认为是阿德莱德告的密,仍然对此耿耿于怀,尽管她也知道,其实说感谢也一样说得通。阿德莱德后来变得很胖,得了心脏病,现在她死了。
在殡仪馆,人们没有问弗朗西丝泰德的情况,不过她觉得这是因为由来已久的尴尬,而不是敌意。人们问她孩子们的情况,她就可以顺便说起泰德了。她说小女儿从蒙特利尔回家了,她在那儿读书,自己不在家的这几天,她回去陪陪父亲。泰德在住院。他有肺气肿,病情危急的时候需要住院,好些了就回家。这样的情况会持续一段时间。
于是人们开始说起泰德,回忆起他在课堂上的古怪行为,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应该多一些这样的老师,那样学校会变得多么不同。弗朗西丝笑了,她同意大家的看法,心想一定要把这些告诉泰德,但说的时候要显得随意一些,这样他就不会认为是故意逗他开心了。离开汉拉蒂之后,泰德没再当老师。他在渥太华找到一份工作,作为一名生物学家在政府供职。因为是战时,所以没有高学位也可能得到这样的工作。弗朗西丝则继续教音乐,这样他们好寄钱给格丽塔。格丽塔回北安大略和娘家人一起生活了。弗朗西丝认为泰德是喜欢他的工作的。他曾卷入激烈的争端和冲突,也曾说过愤世嫉俗的话,但在弗朗西丝看来,政府职员就是这样。泰德却渐渐地把教学看作自己真正的职业。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来越经常谈起教书的那些日子。在他嘴里,那些日子成了一连串的奇遇,有疯狂的校长、荒唐的地方教育委员会、不听话但最终被完全制服的学生。这些都不是什么令人怀念的记忆,但泰德说起来却兴味盎然。要是听说学生们的回忆和自己的记忆相吻合,他会很高兴的。
弗朗西丝还想告诉泰德海伦的事。海伦是阿德莱德的女儿,三十多岁了,长得很结实。她带着弗朗西丝来到阿德莱德的尸体前。阿德莱德的嘴像是被捏住了,这下终于不说话了,她活着的时候可从来没这样。
“看他们是怎么弄的,用金属丝把她的上下颌绑在一起了。现在都这么做,上下颌绑起来,怎么看都叫人觉得不自然。以前是放些小垫子,把嘴唇撑起来,现在不这么做了,太麻烦。”
一个脸色苍白的胖男人拄着双拐走上前来跟弗朗西丝说话。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我叫弗雷德·比彻,曾经住在阿德莱德家的隔壁。”
“哦,记得。”弗朗西丝说,虽然一时间想不起来和他相关的事了。说着话的时候,弗朗西丝想起来了。比彻说起他这个邻居眼中的阿德莱德,还告诉弗朗西丝自己正在治疗关节炎。弗朗西丝想起来阿德莱德说的比彻在雪地里吐的事了。她说她很难过,比彻正遭受着关节炎的折磨,连走路都有困难,但她真正想说的是自己为那次事故感到难过。如果那个下雪天比彻没出门,没穿过镇子去送婴儿车,她现在就不会在渥太华,不会有这两个孩子,不会有这样的生活,一定不会。这是真的,弗朗西丝十分确信,但是这么想让人太不愉快了。永远都不能承认自己看这件事的角度,那太可怕了。如果那天比彻没出门——弗朗西丝一边和他说话一边想——那我们现在都在哪儿?鲍比大概得四十岁了,他也许成为一名工程师了——从他小时候的兴趣(现在泰德经常回忆起来)看,这很有可能;他会有一份好工作,甚至是有趣的工作,有自己的妻子、孩子。格丽塔会去医院看泰德,照顾患肺气肿的丈夫。自己呢?可能还在这儿,在汉拉蒂教音乐;也可能在别的地方。可能从那段感情里走了出来,爱上了别人;也可能忘不掉情伤,变得冷酷而孤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