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重返瓦雷基诺(第10/19页)

他没觉察拉拉怎么下床来到了写字台旁。她穿着拖到脚跟的睡衫,显得纤瘦,比实际更高了。当她站到身边时,日瓦戈由于突如其来,不禁打了个寒战。她脸色苍白,流露出惊惧,一只手向前伸着悄声问道:

“听见了吧?狗在叫。还是两只呢。这多么可怕呀,真是不祥之兆!快挨到天亮,咱们马上走,马上走,多一分钟我也不愿呆在这儿了。”

过一小时,在劝说许久之后,拉拉才安下心来又睡着了。日瓦戈出屋到门廊上。野狼比前夜离得更近了,躲得也更快。日瓦戈又没能看到它们逃跑的方向。它们有一群,他来不及数清数目。他的印象是比上次更多了。

他们栖居瓦雷基诺已经是第十三天了,情况同开初没什么两样。昨夜,这一周中间消失了几天的野狼又来哀嗥。拉拉又当成是狗吠,给这种不祥之兆吓得失魂落魄,再次决心第二天一早就离开。她又同以前一样,一会儿心情平静,一会儿忧虑不安;这很自然,她是个喜爱劳动的人,不习惯从早到晚地剖白心迹,毫无节制地滥用柔情。

但一切仍照样重现,丝毫不差。所以,当第二周一天的早晨拉拉像此前多次那样准备收拾上路时,似乎根本不曾在这儿度过一周半的时光。

房子里又十分潮湿,由于天气阴沉灰暗,屋里很黑。寒意稍减,天上低沉的乌云马上就会抛下雪花来。长期缺觉弄得日瓦戈心力交瘁。他思绪紊乱,体力不支,由于软弱感到发冷,冷得缩肩搓手,在没生火的屋子里踱步,不知拉拉决定怎么办,也不知自己根据她的决定应该怎么办。

她的意图并不明确。如今她宁愿少活半辈子,也不愿再浑浑噩噩地闲呆着,生活应该有某种严格的经常的秩序;但愿他俩都能去上班,担任某种工作,能够理智地诚实地过活。

她起床后和往常一样收拾了床铺,打扫房间,给日瓦戈和卡坚卡端上早饭。然后她说收拾行装,求日瓦戈套上马。她要离开的决定,是坚决而不可改变的。

日瓦戈不想劝阻她。城里正处于捕人高峰,他们刚躲起来再返回去,简直是发疯。可是,在这可怕的严冬荒漠中,又充满了另一种威胁,他们孤零零地独处而没有武器,恐怕也真不够理智。

此外,日瓦戈从邻居柴棚里收集来的最后一捆劈柴,已快烧完,新的又无处去找。当然,如果确有可能在这儿长住,日瓦戈医生会到周围走走,设法补充些饲料和粮食。但因是暂住,前途未卜,不值得到处搜索。于是日瓦戈医生决心听之任之,走出去套马。

他套马本领不高。萨姆杰维亚托夫曾经教过他,可他忘了。虽说手不熟练,最终还是把马套上了。他用皮带包了铁皮缀着铜铃的一端,把轭固定在车辕上,再把带子在一根辕木上缠了几圈,打了个结。然后,他一脚蹬着马的腰部,将马轭的两端系紧,做完余下的事,便牵马来到门廊前,把马系在廊柱上,进屋告诉拉拉,可以上车走了。

他进来见她正处于极度慌乱失措之中。她和卡坚卡穿好了出门上路的衣服,东西也都收拾好了,可拉拉不停地掰着自己的手,忍着泪水求日瓦戈坐一会儿,自己却不停地坐进椅中马上又站起来,一边急促地说,快得前言不搭后语,而且时常用咏唱和哀诉的语调,高声插进一句:“难道不是这样吗?”

“这不能怪我。我自己也不知道结果会这样。现在这个时候难道能走吗?很快天就黑了,那时我们还在半路上呢。恰好又是在你出事的那个林子里。难道不是这样吗?我听你的命令啦,自己下不了决心。有个什么东西在阻止我。我没了主心骨。你看着办吧。难道不是这样吗?你怎么闭着嘴不说话呀?咱们瞎忙了一个早上,不知为啥耽误了半天的时间。明天不能再这样了,咱们得慎重些。难道不是这样吗?是不是再住一夜?明天早点起来,七点或是六点,天一亮就动身。你说怎么样?你把炉子生着,在这儿再写一个晚上,在这儿再过上一夜。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像个奇迹一样。你怎么什么也不回答?又是我这个不幸的女人做错了事吧?”

“你太夸张了。到天黑还早呢。时间根本不算晚。不过就照你说的办吧。好,咱们留下。只是你安静点。你看你多紧张。真的,咱们把东西放好,脱了大衣吧。卡坚卡不是说饿了吗?咱们吃点东西。你说得对,今天走没准备,太仓促。只是你别激动,别哭,看在上帝分上。我马上生火。不过既然马已套好,雪橇也在门口,我到日瓦戈家老房子的柴棚去一趟,把剩的一点劈柴拉回来,要不我这儿连一根木棍也没有了。你不要哭,我马上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