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与散文(第3/13页)
那些回响共鸣不会停止。不是所有的地方此刻都在午夜时分,然而在那一时刻,十二声缓慢的鸣响像是贯穿了世界上的一切时空。在被打败的国家,大笨钟将会带来希望,会给那许多灵魂带来反抗的狂热悸动。并且,如果轴心国的人们也被允许去听这一鸣响的话,谁知道他们将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和疑惑呢?
在这新年时分,我们在美国的人也将是聆听者。大笨钟的声音将响遍所有的州。自俄勒冈到乔治亚,在那些舒适地品尝着盛在银杯中的煮鸡蛋的家庭里,在穷人家糟糕透了的公寓房间里,都将会听见英格兰的新年钟声。远在南方的话,则会是在夜间的早些时候了。祥和的橙色烟火会在厨房的墙面上闪烁,碗橱里会有肥肥的公猪肉和豇豆给新的一年带来好运。太平洋上旭日仍在闪耀。在北方的屋舍中,伴着户外冰雪蓝色的辉光,聚在一起的家人们会为那时刻而守候。
在这个晚上,雾中伦敦也许是灰暗的,也许清朗的月光会在冬夜寒空中投下钟楼的轮廓。然而当钟声响起时,它将会是战斗着的不列颠的心跳,必定带着严峻、深沉的回声。没错,大笨钟今年新年将会再次响起,而聆听者们将遍布整个地球。
吾邻,布鲁克林
布鲁克林,以一种体面的方式来说,是个不可思议之地。我现今居住着的街道,拥有着似乎属于十九世纪的、安静和敏感的恒久性。这条街很短,其中一端有舒适的老房子,这些房子围着雅致的外墙,后院令人身心愉快。在相邻的街区里,街道变得更加多元化,因为那儿有一个消防站,一间女子修道院,还有一家小小的糖果工厂。街道两旁长着枫树,秋天来临时,孩子们用耙子扫拢树叶,在道沟里燃起篝火。
在纽约市,如果你发觉自己真正居住在左邻右舍之中,那将是件稀奇事儿。我从隔壁的男人那儿买煤,并且对住在我屋子右侧的老妇感到强烈的好奇。她热衷于将迷了路的、饿坏了的流浪狗领回家里,除了一打这种狗之外,她还养了一只绿色的、狡猾的小猴子当作自己的宠物和首席伙伴。听人说她非常富有,又十分吝啬。拐角那家药店的老板告诉我,她曾经因为在一次小骚乱中损毁了一家沙龙的窗户而进过监房。
“直角三角形斜边长度的平方,等于——”
晚上走进街角那家药店里时,可以听到一种令人绝望的声音,在重复着如是这般的一些定理。晚餐过后,药剂师帕克先生就坐在柜台后面,为他女儿的家庭作业而艰苦奋斗——看来他女儿在学校里学得不怎么样。帕克先生拥有这家店已经三十年了,他脸色苍白,瞳色淡灰,经常把软软黄黄的小胡子都捻湿了,再梳齐理顺。他长得真像是一只猫。当我称体重时,他就偷偷摸摸踱到我的旁边,在我调整磅秤的刻度时,他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偷看。我称完体重后,他总是很快地偷偷瞟上一眼,不过,他从来不会做任何评论,不会以任何方式指出他觉得我是否太轻或者太重了。
除此以外,在每一件其他事情上,帕克先生都很健谈。他一直住在布鲁克林,他的脑袋瓜就是个装着各种稀奇古怪琐碎事儿的麻布袋子。比方说吧,在离我们这儿不远的地方,有一条窄巷叫“爱之巷”。“这小巷是由这名字而来,”他告诉我,“因为,在一个多世纪以前,两个叫德贝弗斯的单身汉跟他们的侄女一起住在街角的屋子里,她是那样美丽,以至于她的仰慕者们半夜还在小巷里晃荡,守着篱笆给她写情书。”他说这对老叔叔是全纽约市最早在后院里种了草莓拿去卖的。想想这一家人,就是件挺惬意的事儿——客厅的彩窗玻璃在烛光摇曳下辉映着五颜六色的光彩,两位老绅士为一场棋局正费尽思量,而那年轻的侄女则端坐在踏脚木凳上,吃着草莓和冰淇淋。
“斜边长度的平方——”当你离开药店时,帕克先生的声音就会从之前停下来的地方继续响起,他的女儿会坐在那里,悲伤地嚼着她的口香糖。
将我所知道的布鲁克林与曼哈顿做比较,就好比将一位安逸又闲适的乳娘与比她聪明得多又神经过敏的妹妹进行对比一样。此处的事与物都运转得比别处要慢许多(在绝大部分主干道上,汽车仍旧在吱吱嘎嘎地慢慢行进),此处有一种恪守传统的感觉。
布鲁克林的历史并不如它表现出来的令人倍感敬意的品质一般激动人心。在上世纪中叶,很多抱持自由主义观点的知识分子居住在此,布鲁克林同时也是废奴主义运动的温床。沃尔特·惠特曼在《布鲁克林每日鹰报》工作,直到他那篇反奴隶制社论葬送了他的这份职业。亨利·瓦得·毕奇尔[69]曾在老普利茅斯教堂里不厌其烦地规劝世人。塔列朗[70]于流亡北美之际,曾居住在富尔顿大街上,每日在榆树林荫道下谨慎地散步。惠蒂尔[71]则常常待在老胡柏[72]的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