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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回顾把我们弄到一起来的奇迹般的谜——康奇斯和他所要达到的目的。如果你有一座私家动物园,你关心的是把各种动物关在园内,而不是严格规定它们在笼子里应该做什么。他在我们周围设置障碍,微妙的心理和性障碍,把我们死死拴在布拉尼。他倒像个伊丽莎白时代的贵族。我们成了莱斯特伯爵[76]的演出团,他的私人剧团。但是他完全可以把海森堡测不准原理结合到他的“实验”中去,这样实验的大部分内容便都具有不确定性,无论是对他这个有窥淫癖的观察者,还是对我们这些被观察的人类粒子,都是如此。我猜,他是想通过明智的欧洲和糊涂的英国之间的虚假对比,来达到嘲弄我们的目的。尽管他的伪善言辞十分精彩,但是他和多数欧洲人一样,无法理解英国人的感情深度和生活态度的奥妙。他认为两位姑娘和我都涉世不深,还很稚嫩,其实我们的背信弃义本领比他还要高强,而且正因为我们是英国人,所以我们天生虚伪爱撒谎。
我朝主山脊走去,路上不时踢到石子,除此之外,四下里一片沉寂。举目远眺,越过皱折的灰色天鹅绒般一望无际的松树林顶端,可以望见大海在星光闪烁的天空下发出微弱的光芒。这是一个夜的世界。
树木渐稀,地面陡升,形成一个小峭壁,这是主山脊南面的标志。我停下来喘口气,回头朝布拉尼方向看了一眼,同时也看了一下手表。刚过半夜。整座小岛都睡着了。在一弯银色的新月下,尽管我没有任何忧愁,但我还是感到了存在的孤零,感到自己在宇宙中的存在是孤零零的。寂静的夜晚有时会给人带来这种感觉。
我突然听到后面有声响,是从山脊上的什么地方传来的。声音很小,但我还是快步走到一棵松树底下隐蔽起来。上面有人或者有什么东西打翻了一块石头。大约过了十五秒或者更长一点的时间,毫无动静。我僵住了,既是受到震惊,也是一种防卫意识。
小悬崖上站着一个人,在夜空下侧影朦胧。接着又出现了第二个人,第三个人。我可以听见他们的脚步踩在石头上发出的微弱声响,是一种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后来简直像变魔术一样,总共出来六个人。六个朦胧的人影沿着地平线站成一列。其中有一个人举起手臂指向远方,但是我没有听到说话的声音。会是岛民吗?可是夏天他们几乎不会到中央山脊来,尤其是在夜深的时候。不管怎样,我突然猜出他们是什么人了:他们是士兵。我勉强可以看出枪支的模糊轮廓和头盔发出的微弱闪光。
一个月前,希腊军队曾经在大陆上举行过演习,登陆艇在海峡中穿梭往来。这些军人一定也是在进行某种类似的突击演习。我保持不动。
有一个人转过来,其他的人也跟着转过头。我马上猜出他们发生了什么情况。他们沿着中央山脊行进,结果错过了通向布拉尼和穆察的路口。仿佛是要证实我的猜测,远处响起一声枪声,很像放烟火的声音。我看见布拉尼西侧的天空中挂着一颗光芒四射的维利式信号弹,跟照明弹很相似,落下来时呈抛物线状。以前在夜间演习的时候,我也曾经打过十几发这样的信号弹。这六名士兵显然是要赶往穆察的另一面去“突击”某一个据点。
尽管如此,我还是对四周进行了察看。二十码外,有一群乱石,乱石周围有小灌木丛,可以隐蔽。我从树木底下悄无声息地跑过去,连干净的裤子和衬衫都忘了拿,在两块石头中间天然形成的低凹处躺了下来。石头仍在散发着白天的余热。我注视着地平线上的裂口处,小路就从那儿延伸下去。
没过多久,有动静证明我做对了。那一群人下来了。他们可能只是从伊庇鲁斯或什么地方来的一群友好的年轻人,但是我还是尽可能紧贴地面躺着。当我听到他们肩并肩走过来时,距离大约只有三十码,我脸朝下透过掩蔽着我的枝叶偷偷地对他们进行观察。
我的心激烈跳动起来。他们穿的是德国军装。起初我以为他们是为了演习的需要把自己打扮成“敌人”。但是后来一想又觉得不对。德军占领期间犯下大量暴行,任何一个希腊士兵,哪怕是为了演习,也绝不可能穿上德国军服。这一下我全明白了:假面剧已经演到了他的领地之外,老魔鬼一点也没有退让。
最后一个人扛的包比别人的大得多,上面还竖着一根细细的隐约可见的金属杆。真相一下大白了。我立即想起迪米特里艾兹在学校里还有一个间谍伙伴。他是个希腊人,但长得像土耳其人,很壮实,沉默寡言,理短平头,是个自然科学老师。他从不涉足教师休息室,住在自己的实验室里。他的同事给他起了个绰号叫“炼丹术士”。对变节行为有了新的更深的认识之后,我想起了他是佩达雷斯库最亲密的朋友。但是我首先想到的还是他的实验室里有一台发报机,因为有些学生将来想当无线电发报员。学校甚至有自己的业余无线电台信号。想到这里,我不禁一拳砸在地上。一切都明白无误了。这就是他们为什么总是事先知道我要来的原因。学校只有一个大门,看门的老头寸步不离看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