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第6/19页)

开春前,叶甫根尼回到谢苗诺夫斯科耶看了看,安排了一下农活,主要是料理了一下家务,家里正在筹办婚事。

玛丽亚·帕夫洛夫娜对儿子的选择感到不满意,但也只是因为这门亲事不如应有的那样美满罢了,此外,她不喜欢那位未来的亲家瓦尔瓦拉·阿列克谢耶夫娜。那位未来亲家的为人究竟是好还是坏,她既不知道,也不能断定。至于说玛丽亚·帕夫洛夫娜认定她不是一个正派人,不comme il faut[3],不是一位贵妇人,这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这使她很伤心。她之所以伤心,是因为她一向重视这种体面,她知道叶甫根尼对这一点很敏感,因而预见到这将给儿子带来许多烦恼。

那位小姐她倒很喜欢。她所以喜欢,主要是因为叶甫根尼喜欢。因此她就应当爱那位小姐。而玛丽亚·帕夫洛夫娜也真心诚意地准备这样做。

叶甫根尼回到家里,发现母亲十分高兴和满意。她在家里忙着安排一切,准备等儿子把新娘一接回来,自己就搬出去。叶甫根尼劝她留下来。这个问题暂时没有解决。晚上,喝过茶,玛丽亚·帕夫洛夫娜像往常一样玩儿用纸牌占卜,叶甫根尼坐在旁边给她帮忙。这是最适宜说心里话的时候。算完了一卦,下面一卦还没有开始,玛丽亚·帕夫洛夫娜瞧了瞧叶甫根尼,有点犹豫地说道:

“叶尼亚[4],我想跟你说句话。当然,我并不知道,我只不过是想劝你几句,在结婚以前,你所有那些单身汉的事情一定要结束掉,免得给你自己和上帝保佑你的妻子造成麻烦。你懂我的意思吗?”

叶甫根尼马上就明白了玛丽亚·帕夫洛夫娜是在暗示他和斯捷潘妮达的关系,其实这种关系从秋天开始就中断了,可是她跟所有寡居的女人一样,总是把这种关系看得比实际上要严重得多。叶甫根尼的脸红了,与其说是由于羞愧,不如说是因为他那好心肠的母亲居然来瞎操这份心而感到遗憾,诚然,她是出于爱子之心,但毕竟是在不该她操心的事情上瞎操心,这种事是她不理解,也不可能理解的。他对母亲说,他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他的行为一向检点,没有任何事情会妨碍他的婚事。

“那就太好了,亲爱的。根尼亚[5],你可不要见怪。”玛丽亚·帕夫洛夫娜局促不安地说。

可是叶甫根尼看得出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她想说的话还没有说出来。果然不出所料,过了一会儿,她又谈到当他不在家的时候,人家请她去给……普切利尼科夫家的孩子当教母。

叶甫根尼的脸立刻又变得通红,但这一次可不是由于感到遗憾,甚至也不是由于羞愧,而是由于一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使他不由自主地意识到(这种意识与他的推断完全不相符合),现在就要对他说出的那件事的重要性。果真不出所料,玛丽亚·帕夫洛夫娜仿佛是在随便说说,没有任何其他目的,她说今年出生的全是男孩,看来是要打仗了,瓦辛家和普切利尼科夫家的小媳妇生的第一个孩子都是男的。玛丽亚·帕夫洛夫娜本想轻描淡写地说几句就算了,可是她看到儿子满脸通红,心神不定地把夹鼻眼镜摘下,咯嗒一声合上,然后又戴上,急匆匆地一口接一口地抽烟的神情,她自己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她不作声了。他也不作声,想不出办法来打破这个沉默。母子俩明白了,他们都已经懂得了对方的意思。

“是的,在乡下,最重要的是做人要公正,不要像你叔叔那样被许多人所爱。”

“妈妈,”叶甫根尼突然说道,“我懂得您说这话的意思了,您不必担心。对我来说,未来的家庭生活是神圣的,我决不会去破坏它。至于说到我做单身汉的时候的事,那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而且我也从来没有跟任何人相好过,因此,谁也没有任何权力对我有任何要求。”

“嗯,我很高兴。”母亲说,“我知道你品德高尚。”

叶甫根尼认为母亲这话是对他应有的赞许,便没有作声。

第二天早晨他动身进城去,脑子里想着他的未婚妻,想着世界上的一切,可就是没有去想斯捷潘妮达。但是,鬼使神差,仿佛是要有意提醒他似的,当叶甫根尼的马车驶近教堂时,他看见教堂那边过来一群人,有的步行,有的坐车。他遇见了马特维老爹和谢苗,一群孩子和几个年轻的姑娘,还有两个女人:一个年纪大些,另一个则打扮得很漂亮,包着一块鲜艳的红头巾,看上去很眼熟。这女人走路轻盈、活泼,还抱着一个婴儿。他的车子走过她们身边时,年纪稍大的那个女人停住脚步,照老规矩向他鞠了一躬,而那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只低了低头,一双熟悉的、笑吟吟的、快活的眼睛在头巾下面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