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采奏鸣曲(第7/33页)

“是的,正是这样。我后来就越走越远,犯了各种各样的罪孽。我的上帝!一想到我在这方面的所有卑鄙的行为,我就感到害怕。我所记得的我的过去就是如此,可当时朋友们还嘲笑我的所谓天真无邪呢。而你听到的那些花花公子、那些军官、那些巴黎人又是怎样的呢!所有这些先生们,还有我,当我们这些对女人犯过数百件形形色色的可怕罪行的三十岁左右的淫棍们,脸洗得干干净净,刮了胡子,洒了香水,穿着雪白的衬衣,身着燕尾服或者军服,走进客厅或者去参加舞会的时候——真是纯洁的象征啊,多么迷人!

“您不妨想一想事情应该怎样,而事实上又是怎样的吧。事情本来应该是这样的,在社交场合有这么一位先生要来接近我的妹妹或是我的女儿,而我是了解他的生活的,我就应当走上前去,把他叫到一边,低声对他说:‘亲爱的先生,我知道你是怎样生活的,知道你怎样过夜和同谁一起过夜的。这儿没有你待的地方。这里都是纯洁无瑕的姑娘,你走吧!’本来应该是这样,可实际上却是:当这样一位先生出现了,搂着我的妹妹或者我的女儿跳舞的时候,只要他有钱和有各种关系,我们就会兴高采烈。也许他在看上了某个舞星之后会垂青我的女儿吧。即使他身上还留有一些病根,还有些不健康,那也没关系。现在什么病都能治好。可不是吗,我就知道有几位上流社会的姑娘,由父母做主,高高兴兴地嫁给了有梅毒的人。哦,哦,多么卑鄙无耻啊!总有一天这种卑鄙和虚伪会被揭露出来的!”

接着,他又好几次发出他的那种怪声,端起了茶杯。茶太浓了,又没有水可以把它冲淡些,我喝了两杯以后感到特别兴奋。大概,茶对他也起了作用,因为他变得越来越亢奋了。他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悦耳,越来越富有表情了。他不断地变换着姿势,一会儿脱下帽子,一会儿又戴上,他的脸色在车厢朦胧的光线中奇怪地变化着。

“唉,我就这样活到了三十岁,但是我一分钟也没有放弃过结婚的念头,我想为自己安排一种最高尚、最纯洁的家庭生活,于是我就抱着这个目的到处物色适合于这一目标的姑娘,”他继续说,“我一面过着糜烂的淫乱生活,一面又在到处物色就其纯洁性来说配得上我的姑娘。许多姑娘我都看不中,就是因为她们在我看来还不够纯洁。后来,我终于找到了一位我认为配得上我的姑娘,她是奔萨省的一个从前很富有而如今败落了的地主家的两位小姐之一。

“有一天晚上,我们在月光下泛舟出游,回家的路上,我坐在她身旁,欣赏着她那裹着针织衫的苗条身材和她的卷发,这时我突然决定,这就是我要找的那个她,那天晚上,我觉得,我感到和想到的一切她都懂得,而我所感到和所想到的乃是一些最崇高的东西。实际上,只不过是那件针织衫特别适合她的脸型罢了,还有她的卷发。于是在那天跟她亲近之后,我就想跟她更加亲近。

“真是怪事,认为美就是善,其实这完全是一种错觉。一个漂亮的女人说了一句蠢话,你听了会不觉得蠢,反而觉得很聪明。她出言粗俗,你却觉得颇为可爱。而当她既不说蠢话,出言也不粗俗,只是显得很漂亮的时候,你又会立刻相信,她是惊人的聪明和贤淑。

“我兴奋地回到家里,认定她是一个最贤淑完美的女人,所以她配得上做我的妻子,于是我就在第二天提出了求婚。

“真是乱弹琴!不仅在我们这个阶层,而且不幸的是也在老百姓中,一千个结婚的男子里,未必有一个不是在正式结婚以前就已经结过十次婚的,甚至是像唐·璜一样,结过上百次、上千次婚的。(不错,我听到过,也看到过,现在有一些纯洁的年轻人,他们感到和懂得这事不是开玩笑,而是一件大事。愿上帝保佑他们!但是在我那个时代,一万个人里面也没有一个这样的人。)所有的人都知道,但都装作不知道。所有的小说里都细致入微地描写男主人公们的感情,描写他们漫步经过的池塘和花丛,但是在描写他们对某一位少女的伟大的爱时,却只字不提这些漂亮的男主人公们的过去:只字不提他们出入于妓院,只字不提那些女仆、厨娘和别人的妻子。即使有这样一些不登大雅之堂的小说,那也决不会让它们落到姑娘们的手中,尤其是那些最需要知道这些情况的姑娘们的手中。在这些姑娘们面前,人们先是装出这样一副样子,仿佛那充斥于我们的城市甚至农村的半个天地的淫乱根本就不存在。后来,人们对这种弄虚作假逐渐习惯了,最后,就像英国人那样,自己也开始真心诚意地相信,我们都是一些生活在君子国里的正人君子。于是姑娘们,那些可怜的人,也就对此深信不疑。我那不幸的妻子就是这样深信不疑的。我记得,当时我已经是她的未婚夫了,我把我的日记拿给她看,从这本日记中,她多少可以知道一点我的过去,主要是我最近的一次私情,这时她可能已经从别人那儿听说过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有必要把这件事告诉她。我记得,当她知道了并且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以后,她是多么恐惧、绝望和不知所措啊。我看到,她那时想要抛弃我,她为什么不干脆把我抛弃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