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采奏鸣曲(第6/33页)
在黑暗中我看不见他的脸,只是通过车厢的震动声可以听见他那令人感动的、悦耳的声音。
四
“是的,只有在像我这样受尽痛苦之后,只是由于这个事件,我才明白了这一切的根源何在,才明白了应该怎样,也才因此而看到了现实的全部可怕之处。
“请您看看,导致我后来发生那个事件的这种事是怎么开始和何时开始的吧。这种事开始的时候,我还不到十六岁。发生这种事的时候,我还是个中学生,我的哥哥是大学一年级的学生。当时,我还没有同女人发生过关系,但是正如我们这个圈子里所有不幸的孩子们一样,我已经不是一个纯洁的孩子了:我被别的男孩子带坏已经是第二个年头了。女人,不是某一个女人,而是作为某种甜蜜的东西的女人,任何一个女人,女人的裸体,已经在折磨着我了。我的独身生活并不纯洁。我跟我们这个圈子里百分之九十九的男孩们一样,被苦恼折磨着。我害怕,我痛苦,我祷告,但还是堕落了。我已经在头脑里和行动上都变坏了,但是我还没有迈出最后一步。我在独自走上毁灭之路,但是我还没有用我的手碰过别人的肉体。然而有一次,我哥哥的一个同学,一个大学生,一个爱说笑逗乐的人,一个所谓好心肠的小伙子,也就是那个教会我们喝酒和打牌的最大的坏蛋,在一次狂饮之后,怂恿我们到那种地方去。我们去了。当时,我哥哥也还是一个童贞的少年,他也是在那天夜里堕落的。我,一个十五岁的男孩,玷污了自己,也参与玷污了一个女人,但却根本不明白自己干了些什么。要知道,我还从来没有听见任何一个大人说过我所做的那种事是不好的。即使现在也不会有人听到这种话。诚然,“十诫”[4]里有,但是“十诫”只有在考试中回答神父的问题时才有用,而且也并不十分有用,远不如在拉丁文的假定句里要使用ut这条规则更有用。[5]
“是这样,我从来没听见那些大人(我是很尊重他们的意见的)说过,这种事有什么不好。相反,我倒听见我所敬重的那些人说过,这是好的。我听说,做过这种事以后,内心的斗争和痛苦就会平静下来,我非但听说过,而且还在书上读到过这样的话,我还听见大人们说,这对健康有好处。我又听见同学们说,干这种事是一种能力,是一种敢做敢为的表现。所以,总的说来,在这种事中,除了好处以外,我看不出还有什么别的东西。那么染上脏病的危险呢?可是连这一点也是被预见到了的,关心一切的政府关心着这个问题。它监督着妓院的正常活动,保证中学生们可以放心地去淫乱。有一批拿着薪俸的医生在监督这件事。这样做是理所当然的。他们认为,淫乱有益于健康,因此他们也就制定出了一套规范、细致的淫乱的办法。我认识一些母亲,她们就是在这种意义上来关心儿子们的健康的,而且科学也怂恿他们去妓院。”
“干吗要把科学也扯上?”我说。
“医生是什么人?他们是科学的祭司。是谁断言这有益于健康而使年轻人去淫乱的?是他们。然后他们又道貌岸然地给人家治疗梅毒。”
“治疗梅毒有什么不对呢?”
“因为如果把用于治疗梅毒的精力的百分之一用来根除淫乱的话,那么淫乱早就绝迹了。然而,人们的精力不是用来根除淫乱,而是去鼓励它,并确保进行淫乱是安全的。不过,问题并不在这儿。问题在于,不仅是我,甚至百分之九十的人(如果不是更多的话),不仅我们这个阶层的人,而且所有的人,甚至农民,都发生过这一类可怕的事。我之所以堕落,并不是因为我受到某个女人的美貌的自然的诱惑。不,任何女人都诱惑不了我,我之所以堕落,是因为在我周围,有些人把这种堕落看成最合法和最有益于健康的行为,还有些人则把它看成年轻人的一种最自然合理的游戏,不仅可以原谅,而且没有什么过错。我当时根本不懂得这就是堕落,我只是开始沉湎于这种半是快乐半是需要的事情之中,有人告诉我,人到了一定的年龄都会有这种需要,于是,就像我开始喝酒、抽烟一样,我开始沉湎于淫乱之中。然而在我的第一次堕落中毕竟还有某种特别的、触动了我的东西。我记得,在那里我还没有走出房间就立刻感到非常伤心,我真想痛哭一场,痛哭自己的童贞的毁灭,痛哭我那被永远毁坏了的对女人的关系。是的,我对女人的那种自然的、淳朴的关系被永远毁坏了。从那时起,我对女人的纯洁的关系没有了,也不可能再有了。我成了一个所谓的淫棍。而一个淫棍是一种生理状态,就像吸毒者、酒鬼和烟鬼一样。一个吸毒者、一个酒鬼、一个烟鬼已经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了,同样,一个为了自己欲望的满足而与几个女人发生关系的男人,也已经不是正常的人了,而是一个永远被毁坏了的人——一个淫棍。正如一个酒鬼和一个吸毒者,从他们的脸色和举止立刻就可以认出来一样,一个淫棍也是一眼就可以认出来的。一个淫棍可以有所节制,也可能内心有所斗争,但是对女人的那种朴素的、明朗的、纯洁的关系,他已经永远不会再有了。从他如何打量和端详一个年轻女人的神态就可以立刻认出他是一个淫棍。于是我就成了一个淫棍,一直不能自拔,正是这一点毁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