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采奏鸣曲(第26/33页)

“特鲁哈切夫斯基知道我过两天要出门,因此在告辞的时候说,希望他下次来的时候能重复今晚的愉快。从这个建议里我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他认为我不在家的时候,他是不应该到我家里来的,这使我觉得很高兴。事情是这样的,因为在他离开莫斯科以前我是不会回来的,所以我跟他不会再见面了。

“我第一次以一种真正愉快的心情握了握他的手,感谢他给予我的快乐。他也和我的妻子告了别,我觉得他们的告别也是十分自然和得体的,一切都很好。我们夫妻俩对这次晚会都很满意。”

二十四

“两天以后,我在最好、最平静的心情中告别了妻子,到县里去了。在县城里,我一直陷在各种各样的事务里,这是一种完全特殊的生活和完全特殊的小天地。头两天我每天办公十个小时。第二天,在我办公的时候,有人给我带来一封妻子的信,我立刻读了这封信。她谈到孩子,谈到叔叔,谈到保姆,谈到买东西,接着又像谈一件最平常的事情似的顺便谈到特鲁哈切夫斯基的来访,他带来了他答应带来的乐谱,他还答应再来拉一次琴,但是她谢绝了。我不记得他答应过要带乐谱来,我觉得他告辞的时候表示过暂时不再来了,因此这使我感到很不愉快。但是我是如此之忙,简直没有时间去想这件事,直到晚上,我回到寓所以后,才把这封信重读了几遍。除了特鲁哈切夫斯基趁我不在家的时候又来过一趟以外,我觉得这封信的整个调子也都是不自然的。于是妒忌这头疯狂的野兽又在它的巢穴里咆哮起来,而且想要冲出去,但是我害怕这头野兽,就赶紧把它锁了起来。‘这种妒忌是多么卑劣的感情啊!’我对自己说,‘还有什么比她写的更自然的呢?’

“于是我躺到床上,开始想明天要办的事。出外旅行,在一个新的地方,我通常很久都睡不着,可是这次我却很快就睡着了。您知道,常有这种情况,你会像触电似的突然惊醒。我就是这样醒过来的,而且一醒过来就想到了她,想到我对她的肉欲的爱,同时又想到特鲁哈切夫斯基,想到她与他之间也许什么都干过了。恐惧和恼恨攫住了我的心。但是我又开始劝解自己。‘真是荒唐,’我对自己说,‘毫无根据,什么事也没有,现在没有,过去也没有。我怎么能设想出这种可怕的事来,这不贬低了她,也贬低了我自己吗?一个类似以卖艺为生的拉小提琴的,一个出名的软绵绵的人,而突然之间,一位可敬的女人,一位受人尊敬的一家之母,我的妻子,却……多么荒谬啊!’我一方面这样想。‘这又怎么不可能呢?’另一方面我又这样想。那件最简单明白的事又怎么不可能发生呢?我就是为了这事才同她结婚的,我也是为了这事与她共同生活的,我需要在她身上得到的唯一的东西就是这个,因此其他的人以及这位音乐家想要从她身上得到的也必定是这个。他是一个未婚的男子,身体健康(我记得他在吃肉饼的时候怎样把脆骨嚼得咯嗒咯嗒地响,以及他怎样用他那鲜红的嘴唇贪婪地含住酒杯),肥肥胖胖,他不仅放荡,而且看来还是以‘及时行乐’作为信条的。此外他们之间还有音乐上的联系,一种最细致入微的情欲的联系。什么东西能阻挡他呢?什么也没有。相反,一切都在引诱他。而她呢?她又是什么人呢?她过去是、现在仍然是一个谜。我不了解她。我只知道她是一个动物,而动物是任何东西也阻挡不了的,而且也不应该去阻挡它。

“直到现在我才想起了那天晚上他们俩的面容,他们俩在演奏完《克洛采奏鸣曲》后又演奏了一支热情奔放的小品,我不记得是谁的作品了,一支肉感到了下流猥亵的地步的短曲。‘我怎么能离家外出呢?’我对自己说,一面回想着他们的面容,‘他们两人之间的一切都是在那天晚上完成的,这难道还不清楚吗?那天晚上,他们两人之间已经没有了任何障碍,但是他们俩,尤其是她,在发生了这一切以后,却感到了某种羞耻,这难道还看不出来吗?’我记得,当我走到钢琴旁边去的时候,她怎样擦着汗,脸上变得绯红,露出淡淡的、楚楚可怜的、幸福的微笑。他们俩当时已经避免互相对视了,只在晚宴上,他给她倒一杯水的时候,他们才互相看了一眼,微微一笑。我怀着恐惧回想起这个被我看见的他们俩之间的相互一瞥以及那隐约可辨的微微一笑。‘是的,一切都完了。’一个声音对我说,可是另一个声音又立刻说了完全相反的话。‘你大概犯毛病了,这是不可能的。’这另一个声音对我说道。我在黑暗中躺着,感到害怕,我划着了火柴,不知为什么,我觉得睡在这个糊着黄色壁纸的小房间里很可怕。我点着了一支烟,像平常一样,每当我在无法解决的矛盾中绕圈子的时候,我就抽烟,于是我就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以便麻醉自己,使自己看不见这些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