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采奏鸣曲(第22/33页)
“晚上,他果然带着小提琴来了,于是他们就在一起演奏。但是到底演奏什么却好久没有商量妥,因为他们需要的乐谱偏偏没有,而手边有的那些乐谱,我的妻子没做准备又弹不好。我非常喜欢音乐,赞成他们在一起弹奏,我给他又是支乐谱架,又是翻乐谱。他俩弹奏了一些曲子,几支无词歌和莫扎特的一首小奏鸣曲。他的琴拉得好极了,他有一种高超的、人们称之为情调的东西,此外,他还有一种细腻、高雅的审美力,这与他的人品完全不相称。
“不用说,他比我的妻子高明得多,他帮助她,同时又彬彬有礼地夸奖她的弹奏。他的举止很得体。妻子也好像只对音乐感兴趣,表现得十分随便和自然。我虽然也装出一副对音乐感兴趣的样子,但整个晚上都不断地为妒忌所折磨。
“自从他的眼神与我的妻子相遇的第一分钟起,我就看到藏匿在他们两人身上的野兽,不顾他们的社会地位和周围的环境,彼此在一问一答:‘可以吗?’‘哦,当然,完全可以。’我看到,他怎么也没料到会遇见我的妻子,一位如此迷人的莫斯科太太,这使他感到非常高兴。因为他毫不怀疑她是同意的。全部问题在于,只要这个讨厌的丈夫不妨碍他们就行。倘若我是一个正人君子,我也许不会懂得这一点。但是我也像大多数男人一样,在没有结婚之前也是这样来揣测女人的,因此我对于他心中在想什么看得一清二楚。我感到特别痛苦的是,我确凿无疑地看到,她对我除了经常的愤恨以外,没有任何其他的感情,只是间或掺杂着习惯性的放纵肉欲而已。可是这个人却凭着他外表的优雅和新颖,而主要是凭着他那无疑是出色的音乐才能,凭着由于共同演奏而产生的接近,凭着音乐、特别是小提琴对于敏感的天性所产生的影响,不仅肯定会赢得她的欢心,而且还无疑会战胜她,征服她,随意摆布她,玩弄她,想把她变成什么样就把她变成什么样。我不可能不看到这一点,因此我觉得非常痛苦。但是尽管如此,或者正是由于这个缘故,有一种力量却迫使我违背自己的意愿不仅对他彬彬有礼,而且还跟他很亲热。我这样做,是为了表示我不怕他,这是做给妻子看的呢,还是做给他看的?抑或是为了欺骗自己,做给我自己看的?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我与他第一次交往开始,我就无法以一种普通的态度来对待他。为了不至于马上产生杀死他的念头,我就必须对他表示亲热。晚餐时我请他喝昂贵的葡萄酒,对他的演奏表示赞赏,带着特别亲热的微笑同他说话,并且请他下星期天来吃午饭,再同我妻子一起演奏。我说,我将邀请我的朋友,一些音乐爱好者,来听他拉琴。我们就这样结束了这次会面。”
波兹德内舍夫十分激动,他变换了一下他坐的姿势,又发出他特有的那种声音。
“说来也怪,这个人的出现对我产生了多么大的影响啊。”他又开始说道,分明作了很大的努力才使自己保持平静,“那次见面以后的第二天或第三天,我在参观了一个展览会以后回家,一走进前厅,我就突然感到有一件沉重的东西像一块石头一样压在我的心上,我搞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能是当我穿过前厅的时候,我发现了什么使我联想起他的东西。直到我走进书房,我才弄清楚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了确认这一点,我又回到前厅。是的,我没有弄错,这是他的大衣。您知道,这是一件时髦的大衣。(尽管我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我却会以不平常的注意力发现与他有关的一切。)我一问,他果真在这儿。我没有穿过客厅,而是穿过学习室向大厅走去。大女儿丽莎正在读书,保姆和小女儿坐在桌旁正在转一个什么盖子。大厅的门关着,我听见里面传出了不快不慢的arpeggio[18],以及他们两人说话的声音。我仔细听,但是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显然,这些钢琴声是故意用来掩盖他们的说话声的,也许还有接吻声。我的上帝!我的心中升起了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啊!现在,我一想到隐藏在我心中的那股兽性,就不寒而栗。心突然紧缩起来,停止了跳动,然后又像打鼓似的猛烈地跳动起来。在任何恼怒中,一向有一种主要的感情,这就是自我怜悯。‘居然当着孩子的面,当着保姆的面!’我想。也许我的样子很可怕,因为丽莎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我该怎么办呢?’我问自己,‘进去吗?我不能进去,天知道我会干出什么事来。’但我也不能走开。保姆用这样的眼光看着我,仿佛她理解我的处境似的。‘可是又不能不进去。’我对自己说。接着便迅速地推开了门。他坐在钢琴旁,正用他那向上弯曲的大而白皙的手指弹奏着arpeggio。她站在钢琴的拐角旁,俯身看着那本打开的乐谱。她第一个看到我或是听到我走进来的声音,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她是大吃一惊而又装作并不感到吃惊呢,还是她确实并不感到吃惊,我不清楚,反正她没有被吓一跳,也没有动弹,只是脸红了,而且也是后来才脸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