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华尔兹尔(第7/9页)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轻轻咳了一声,然后继续说道:“当然,我有一位指导老师,这是学校规定的办法,因此不用说,我有问题向他请教,不但合理,而且应该。可是,约瑟,实际说来,正当我们碰到困难、偏离常轨而极需指正之际,正是我们最不情愿返回常轨寻求正当改进办法之时。我这位指导老师对我的学季报告颇不满意;他曾向我指出严重的缺点;但我因为自以为已经有了新的发现,故而对于他的指责颇为不悦。简言之,我不想去请教他;我既不愿向他低声下气,更不愿意承认他是对的。并且,我也不想向我的朋友吐露真情。不过,附近有位怪人,人皆称其为‘瑜伽行者’(the Yogi)而不名,是位梵文学者,我对他的认识,也只是曾经目睹其人和耳闻其事而已。一天,在我心境坏得实在难以忍受之际,我情不自禁地前去拜访此人,虽然,对于他的离群索居与怪异行径,我曾加以嘲笑而又暗自敬慕。我走到他的斗室,想跟他谈谈,但发现他在静坐;他采取印度教的正规坐姿,显出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他脸上露着一丝隐约的微笑,好似卓尔不群。我无可奈何,只好站在门口,等他从甚深的定境出来。我等了好久一段时间,约有一两个钟头之久,最后,因为站得很累了,就顺势蹲下身去,在那里背墙而坐,继续等待。末了,我终于见他缓缓醒来了;他微微转动头部,伸伸臂膀,慢慢放开盘着的腿脚,而在他正要起立时一眼瞥见了我。

“‘有何贵干?’他问。

“我站起身来不假思索地说道:‘是安德鲁·盖布瑞里的奏鸣曲。’真是不知我在说些什么。

“这时他立起身来了,要我坐在他那把唯一的椅子上,而他自己则侧身栖息在那张桌子的边沿上面。‘盖布瑞里?’他说,‘他的奏鸣曲对你怎样了?’

“我开始向他陈述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并将我所陷入的困境供了出来。他查问我的生活背景,详确得似乎有些卖弄。他要知道我研究盖布瑞里及其奏鸣曲的情形,问我每天早上几时起床,读书多久,练习多少,几点用餐,乃至何时就寝。我不得不对他吐露实情,事实上我已将我自己完全交给他了,因此我也就只好忍受他的盘问,但他弄得我颇为难堪;他探测种种细枝末节,愈来愈为残忍,乃至迫使我将过去数周数日以来的整个知识和道德生活做了一番自我的剖析。

“然后,这个瑜伽行者忽而默然不语,而当我面露迷惘之色时,他便耸耸肩头说道:‘难道你自己还看不出错在哪里吗?’我真是无法看出错在哪里。于是他将从我问出的每一件事情一五一十地重述了一遍。他追述了我最初现出疲乏、厌倦,以及知识停滞的征象之后,接着向我表示,这种情形,只有过分埋首于功课的人才会发生,并说,积极恢复我的自制之力,并借外援重振我的精神,此正其时。据他指出,我既贸然中断经常打坐的习惯,那么,至少该在最初的恶果一经出现时马上就会体验到毛病出在哪里而立即恢复打坐的修持。他说得一点不错。我打坐的事情已经荒废了很久一段时间,理由很多,不是没有时间,就是精神不济,不是事情太忙,就是心绪过于散乱,再不然就是对我的研究工作太感兴奋。尤甚于此的是,我继续不断地犯此疏忽之过,竟随着时间的进展而忘得一干二净,乃至完全不知不觉。即使到了如今,每当我感到绝望而至近乎搁浅的时候,仍然须借某个旁观者提醒我这件事情。实际说来,我费了好大一番手脚,才能挣脱这种懵懂状态。我得恢复锻炼的常规和静坐的入门功课,才能逐渐从头学习自制和沉思的法门。”

说到此处,这位音乐导师顿住他在室内的踱步,喘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这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直到今天,我仍然有些羞于说起。然而,约瑟,事实却是,我们要求自己愈多,或者,在某种时间之内,事情要求我们愈多,我们愈要借助静坐,作为一种养精蓄锐的源泉,作为一种不断更新心智与灵魂的和弦。并且——关于这一点,但愿我能为你再举几个例子——一件事情愈是热切地需要我们的精神——时而使我们兴奋得意,时而使我们疲乏抑郁——我们愈是容易忽略这股源泉,就像在某种求知的工作将我们吸开之时最易忘记照顾我们的身体一样。世界史上的真正伟人,若非熟知打坐的妙诀,就是在不知不觉中摸到打坐的窍门。其他的一些人,甚至是精力过人而才气纵横的人,到头来之所以遭遇失败的命运,就在于完全被他们的工作或野心所左右,以致丧失了解除眼前束缚而达成目标的能力。好了,所有这些,你都是知道的了;不用说,这在开始练习的时候就已说过了。而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多么真实!多么确切!只有曾经走火入魔而误入歧途的人才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