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青春(第7/8页)
那时的我,已到了经常思索以什么方式向她倾诉衷怀,如何向她求爱的地步。如果她住在远地,也许还可以继续平静地保持对她的尊敬,沉默地忍受爱慕她的痛苦,但我们每天碰面、交谈、握手,而且一种预感失恋的痛苦,时时萦念于怀,这种心境下,我不能老那样地忍耐下去。
有一天,她们那一伙艺术家举办一次小庆祝会,会场在湖畔的美丽庭园。这是一个天气暖和的盛夏之夜,我们喝酒、喝冰凉的水,听着音乐,观赏悬挂在树丛间当作彩饰用的红纸提灯。闲聊、斗嘴、欢笑,最后不约而同地唱起歌来。一个形容邋遢的青年画家,故意标奇立异,戴着高挺的无边缘呢帽,斜躺在栏杆上,手拿着琴颈很长的吉他拨弄着。几个较有名气的艺术家,他们不知是缺席,还是夹进年龄相若的一群,到僻静的角落静坐谈心去了。女性之中除了几个穿明色的夏服外,其他都穿轻便服装,翩翩周旋于友朋之间。我发现一个面容丑陋、年龄似乎不小的女学生,仪态实在很不雅观,她那清汤挂面型的头发覆着男人戴的草帽,叼着雪茄烟,酒也喝了不少,还喋喋不休地大声谈论。理查跟往常一样,还是混在年轻的女人堆中。众人都在兴奋的状态,唯独我保持着冷静,酒也没喝几滴,一心只在盼望叶密妮的到来,因为她约我今晚去划船。不久,她出现了,送给我花后,一起去泛舟。
湖水平滑如镜,使夜的黑暗色彩为之黯然失色。我摇桨急速向湖心驶去,眼睛一直盯着坐在对面的她,她倚着船尾,神情似乎很愉快。天空还泛着青色,亮光微弱的星星已渐次出现。岸边处处有乐器的演奏,充满快活的喧嚣气氛。沉闷的水中发出嘎嘎的摇桨声,水面到处漂浮船舟的黑影,已分辨不清。但我几乎无暇分心去注意那些,只是一直凝注船尾的她。准备示爱的计划像一块沉重的铁轮,压在我不安的心灵上。傍晚那富有诗意的美丽风景、数不清的星星、平静微温的湖水,以及小舟的对坐,这一切都使我不安。因为这一切似是这一出以我为主角的悲情戏剧的舞台装置。两人都默默不语,深沉的静穆更使我心情沉重不安。我倾注全力猛然向前划驶。
“你好健壮哟!”叶密妮不胜感慨地说。
“你是说我长得很胖?”我问道。
“不,是指臂力。”她笑道。
“不错,我的肌肉很结实。”
这种气氛还是不适于开始表白爱意。我不由感到愤怒和悲伤,又向前划去。稍待之后,我要求她说些有关她的事情。
“你想听些什么呢?”
“什么都可以,”我说道,“最好是有关恋爱的经验谈,那样的话,我也可告诉你我唯一的恋爱故事,那是非常短暂而美丽的故事,你一定也会感到很中听的。”
“好极了!那我就洗耳恭听了!”
“不,是你先开始。要不然我们改以答问的方式,先了解一下你或我的事情。我想知道你曾否真正爱过一个人?或者,你在这方面会不会很矜持?”
叶密妮沉思一会儿,说道:“遗憾的是我不能。你是诗人,可把各种美好的东西用言语或文字表现出来,无心中会将自己内心所感觉的事,告诉一个不太知交的人。你对我有些误解,因为我曾爱着一个人,我想大概没有人会像我爱得那样深,那样热烈。那个人已和另一个女人结婚,但仍同样深爱着我。我们经常互通款曲,偶尔也见见面,但不知道我们何时才能在一起……”
“那种爱情使你痛苦呢,还是使你觉得甜蜜幸福?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可否说来听听?”
“啊!所谓爱情并不能使我们幸福。我认为那只是在考验我们对痛苦的忍受可臻于何种程度的东西。”
这种滋味我非常清楚,所以并没搭腔,只是口里不由得喃喃自语着。
她凝神谛听着。
“好了!你已经知道我的秘密了。然而你还这么年轻!现在该轮到你来自白,这不是强迫,而是刚才的约法三章。”
“叶密妮小姐,我的事下次再谈吧!不知怎么的,今天心灵感到很空虚,你的心境谅必也很沉郁。对不起,我们回去吧!”
“随你的便吧!我们也玩得差不多了。”
我仍不做声。猛力把桨插入水中发出泼泼之声,像吹来一股东北风一般小舟转向而行。舟子在水面滑行,苦恼和羞耻在我心中翻腾,豆大的汗珠在脸颊滑流,我内心不由战栗起来。好险!先时我几乎有一股冲动,想跪下来,向她求爱,如果我这样要求,她必以母性的温柔来婉拒。想到这里不禁背脊直冒冷汗。总算还没出那样的丑态就结束这一段情,如今的问题是如何收拾所遗下的苦恼而已。我神思恍惚地把舟子划向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