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第13/14页)
我从盒子里把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擦干净,至少是暂时干净了。它们很周到地给我服务过,而且我当时确实很需要它们。“确实需要。”我小声说着,有种无边无际的感激突然善意地从我身体里涌过。这可能已经跟辐条没什么关系了。在一个无法估量长度的时刻里,我觉得自己的人生是一个整体,一个长长的故事,跟这些东西联系在一起,是的,在那一刻它们最准确地表达出了到这一天、这个小时、这个地方为止所发生过的一切:一双发霉的鞋,一堆毛线,一副只有一个镜片的眼镜。
“对不起,真对不起。”后来,我开始说起话来。我先是向克鲁索表示道歉——因为我没能够坚持。我给他解释,努力不遗留任何细节。我想把所有的事都总结一下:一方面是恐惧和一种莫名其妙的厌恶感(对死者的厌恶),另一方面是悲伤和莫名其妙的同情感(对死者的同情)。我突然间能说话了。因为喝醉了,所以我说了一些没打算说,也从来没有说出口的话,一些只跟我们俩有关的话,洛沙和我,那两个人。眼泪也不是事先计划好的。最后,我请克鲁索允许我做辐条这件事。我解释了自己想要做什么(很自然就想到了,“孤儿院”的辐条,那个孤儿,我后来想到,对他来说没有其他的家属,除了我,他在克劳斯纳洗碗间的这个继任者,他不会再有其他人了),还有,这个为什么不会损害对瓦伦丁娜·克鲁索维奇或说索尼娅的追思(我是这样说的),正相反。我现在可以定期到这儿来了,我会负责,就像我答应过的那样,这将是做这件事的合适地点,“找到部”。然后,我还对辐条本人表示了歉意,先是为那件毛衣和那双鞋。然后,作为代言人,也为大家后来说他的那些坏话,嘲笑(孤儿院的小孩儿,傀儡,废物),大家开过的所有那些恶毒的玩笑,对一个,就像克鲁索说过的,“从其他方面看也不合适”的人。
在秋天的那几周里,哥本哈根教区委员会的伍尔夫·D.瓦特杨又来过一封信。“没能对您的调查工作提供帮助,我至今仍感到抱歉……”他的邮件开头这样说。我得承认,这句话让我很感动。他说自己在丹麦的日报《政界》上读到一则关于柏林墙博物馆研究计划的消息,内容是关于东德那些逃往丹麦的人。博物馆委托刚出版新书《东部逃亡者》的作者耶斯佩尔·克莱门森搜集物证、姓名和其他一些史料。如果跟博物馆方面联系,瓦特杨说,也许能让我有些进展。我跟耶斯佩尔又通了一次电话,他说,柏林方面一开始想提出相应的申请,来为这个项目筹集经费。我把听筒更紧地贴在耳朵上,说自己非常确信会筹集到这笔钱的,用不完的钱,“不为这个还为什么,耶斯佩尔?”
今年春天,俄罗斯公墓重新修葺了。那些坟墓闪闪发光,像新的一样。公墓的大门也重新刷了漆(那两个苏联红五星现在是灰色的),他们还修了一道更坚固的篱笆来对付这个地区经常出没的野猪。
我常常只是蹲在墓前,脑子里想不到什么。没有《颂歌》,没有《诗篇》。树林静悄悄,或者沙沙地说着那些曾经的句子:
“那些死去的人在等着咱们,艾德,你怎么看这件事?”
或者
“记着那个绿色的光”
或者
“你在这儿等着,不要离开。”
“我保证。”我喃喃地说,后来,我跟辐条聊起了克劳斯纳,在洗碗间的工作,大汤勺,维奥拉,厨师迈克,和那些只有在那里,在岛上才会有的东西,只有那个时候会有。说起他为什么还是要那样做,为什么他就不能走其他的路。
如果有时间,我会在回去的路上到“丽塔小吃店”停一下,那是B2公路旁边的一个小木板屋,在回家的路半中央。那里有一个锯木厂和一个名叫“荨麻地”的废弃火车站。那里还有一个给载重卡车掉头的弯道——实际上是一大片空地,只有沙子,就像海滩上一样,离波茨坦三公里。
[1] 克林特霍尔姆(Klintholm),丹麦默恩岛东南部港口,临波罗的海。
[2] 西兰岛(Seeland)、洛兰岛(Lolland)、法尔斯特岛(Falster)均为丹麦岛屿。
[3] 丹麦语,意为“小美人鱼”。
[4] 库伦斯伯恩(Kühlungsborn),德国东北部市镇,临波罗的海。
[5] 沃尔丁堡(Vordingborg),西兰岛南部城市。
[6] 柏林墙于1961年8月13日开始修建。
[7] 籍里柯(Jean Louis André Théodore Géricault,1791—1824),法国画家,浪漫主义画派的先驱。
[8] 丹麦语,意为“警察局”。
[9] 德国诗人诺瓦利斯的本名。
[10] 指诺瓦利斯的作品《夜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