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12/28页)

2001年9月11日那个白天和黑夜之后的那些白天和黑夜,戈拉沉湎在了同一种与虚空的对话中。

有过一个白天,有过一个黑夜,有过第二天,以及接着而来的一天天,一月月,一季季:不确切的无限的日日夜夜。

傍晚来临,光线在窗外宁静的景色中颤动。地球继续绕着自己的轴心,同时也绕着太阳旋转,太阳下山了,忧伤地,如同以往,露的手套和书架上的书在它们自己的位子上,栩栩如生。

戈拉教授每天都等着对图书馆的打击。他的图书馆,还有全世界所有的图书馆。一种针对所有图书馆的同时的和决定性的打击,与这一打击相比,交易之塔与火箭之塔就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即兴行动。一个历史性的日子,铭刻为红色与黑色。

可能是电话坏了,也可能是用户不回答,那个历史性的白天期间是这样,晚上也是,此后也是。然而,一天晚上,十一点,我终于打通了。

“我很好,”教授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他没想到我会打电话给他,尽管他自己给我打电话,那么经常,谈及加什帕尔或玛尔嘉·斯泰因的事。他还跟我谈起过爱娃·加什帕尔的信,还有他记得清清楚楚的2001年9月11日的那些时刻,还有圣保罗、圣彼得、奥萨马·本·拉登,以及那些愚蠢无知的恐怖分子没能成功袭击的目标:图书馆。

我早就准备了关于露和米舒·斯托茨的一个热点故事。最好还是变个花样,我利用了戈拉意外的啰唆。

“有时,闹剧演在悲剧之前,而不是在它之后,如同马克思相信的那样。我想到了彼得收到的信,还有博尔赫斯的故事。”

我让他又一次简述那故事。我答应很快就再给他打电话,尝试一次正常的对话,在正常的时间里。

如同我计划好的那样,下一次谈话一开始就涉及斯托茨和露的消息。在我看来,这是让他从震撼之后的孤独中摆脱出来的唯一机会。我不假思索地就开始了。他静静地听着,没有反应,仿佛那是陌生人的事。他没问我从哪里得来的细节。然后,他就提出了预料中的问题。

“一次节庆?”

“一次生日晚会。一个借口。在长岛,一对管理一个银行家俱乐部的夫妇家中。丈夫,以前当过飞行员,逃到了西方。先是比利时,然后美国。靠了政治压力,他成功地弄来了他的妻子,一个体操教师。在这里,她成功地改行做了时装设计师。他们一起管理俱乐部,没有人时,便自己动手,自娱自乐。晚会在那样一个空闲日举行。在重大打击之后的那个阶段。在自然灾难期间以及之后,人的本能会变本加厉。有时,甚至发展为歇斯底里。露是那位体操女教师拉露佳中学时的同学。斯托茨来时带了一个年轻貌美的非洲女郎,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露出场得比较晚,是跟科齐诊所的同事吴大夫一起来的。气氛已经很热烈了,但没有人想到会发展成交换伴侣。”

戈拉听着,没有询问细节。

我极端曲折的描述似乎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印象。

假如戈拉对露的出席确实变得无动于衷,而且这不是一种策略的话,那么,他是给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

这个大都市拥有牧歌般的郊区。辉煌的静止。灰松鼠,棕色猫。乌鸦,野火鸡的高傲队伍。灌木丛之间,有狍子经过。

昨天夜里森林突然出现,白色,如雪,现在,它从四面八方走来。树枝挣动,白色粉末愤怒地从大树上落下,大地似乎也在走来,越来越近,然后,隐退。

森林离得很远,在地平线那里,但靠近时变得臃肿,白色,冰冻。如同在一部无声电影中。听不到丝毫声响,什么都没有。树枝在跪拜,抖动,几乎要折断,风鞭打雪的粉末,但什么都听不到。悲伤的寂静,然后,运动。这奇怪的来回没完没了。

现在,凌晨时分,树木纹丝不动,庄严肃穆。乌鸦着陆又起飞,在骚动不安的松鼠当中。这便是一切,再无别的了,窗户另一侧,寂静,没有一丝声响,甚至没有一丁点声音。什么都听不见,甚至连公路上经过的汽车都听不见,静寂无声。

戈拉教授并不参与,他从来就不参与风景。他在他的故国就已感觉到这一点,更何况,在这新的彼岸,他是擅入一片无意识大自然中的迷途人。

他跟头一年不一样地瞧着这环境。对那存在的和观察者消失后将继续存在的一切更为认真,生活在这里的一辈又一辈的松鼠、乌鸦,还有苗条而又迟钝的狍子。森林将永远在那里,就像河流千百年来一直流过谷地。在他家乡的森林中也一样,他是一种会消逝的体现,一段无情瞬间的豚鼠。他留在大地上的行为轨迹将会消匿,最终彻底地无影无踪。他身后不会留下子女和孙儿孙女。即便他曾有过,后人也不会改变其进程和循环。他发现了界限的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