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3/4页)

这是时光这个东西在人的心目中导演的不可思议的真正的戏剧。过去银色的记忆所附着的微妙的谎言的锈蚀,在尚未强行剥落之前,又重新演示出交织着梦和愿望的整体的形象,依靠这种演技,企图达到往昔自己未曾意识到的更深层的本质的自我。好似站在遥远的山顶,眺望曾经居住的村庄,即便忽略掉住在那里时的微细的体验,也会使曾经居住的意义更加明确起来。就连居住时曾认为很重要的广场上脚踏石的凹坑,远看起来也因石面上水洼里的一点闪光而变得异常美丽,这是一种不受任何约束的美丽!

少年饭沼发出第一声呼喊的瞬间,这位三十八岁的审判官立即感到,这喊叫犹如箭矢深深扎进少年的胸膛,本多自己也立即感受到锥心的疼痛。对于被告席上年轻人封闭的心灵,他从未试图进入窥视一番。

对手是红军组的,仿佛鱼儿鼓动着两腮,双肩高耸着防护面罩,大喊一声,雄赳赳地出场了。

少年饭沼心闲气定。两位选手相互平举着竹刀,一次回旋,再一次回旋。

少年饭沼将脸转向这方,防护面罩金属格子的暗影和闪光的内里,黝黑的剑眉和明亮的眼眸以及发出呼喊时两排雪白的牙齿,历历可见。他转过肩头,脑后折叠整齐的手巾和蓝色纽扣下,显露出剃得高高的清丽而劲健的颈项。

突然,犹如巨浪中的两只小船相互碰撞,少年饭沼背后代表白军的白布条儿剧烈翻舞之间,一生脆响,对方被击中了正面。

掌声骤起,饭沼战胜第一个对手。

面对新的对手,少年饭沼蹲踞着身子,从腰中欻地一声拔出竹刀,单凭这英武而果敢的动作,早已在气势上制服了敌手。

本多对剑道一窍不通,但即使在他眼里,少年饭沼比赛时端正的姿态也十分突出。不论多么激烈的每一刹那,他的形体好比蓝色的纸型,始终粘贴在空间,一丝不乱。身体决不嵌入空气的淤泥而失掉均衡。因此,惟有他周遭的空气不会成为灼热而胶黏的污泥,看起来,好似清澄而欢快的流水。

少年饭沼自天幕的阴影所及之处跨进一步,此时,他那幽幽闪光的黑色胴体,随之掩映于明丽的蓝天之下。

对手后退一步,洗得褪了色的剑道服和浓淡不均的宽腿裤内,背后系成十字花形衣带的地方,斜斜的十字磨得更加泛白,那里坠着鲜红色的布条儿。

本多已经看得眼熟了戴着护手的饭沼选手,又向前迈进一步,护手猝然处于临战的紧张状态中。

从护手里裸露的前臂已经涨大,不像是少年的手臂,腕子内侧白皙的肌肉,露出一根根青筋,护手内白色的皮子,被外侧蓝色涌动的犹如黎明时分天空中抒情的色彩玷污了。

两只竹刀的尖端犹如初会的猎犬,神经质地互相嗅着。

“杀!”

对手狂叫了一声。

“杀,杀,杀!”

少年饭沼响亮地呼喊。

敌方从正面刺来,饭沼支起竹刀从右边遮挡,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爆竹声。接着,两人剑锋相合,脸面相接,裁判硬是将他们分开。

“开始!”

裁判一声令下,步步紧逼过来的少年饭沼,不给对方喘息的时机,犹如翻滚的蓝色波涛,连连进攻对方的头部。

他的每一次进攻都严谨而规范,锋利而果决,组合紧密,风雨不透,一段和二段,都被对方左右挡回,第三段采取正面进攻,一剑击中对方。

正副裁判同时举起三角形的白旗。

就这样,饭沼选手连胜两人,场内响起掌声和赞叹声。

“他被对手的威严所压倒,穷途末路,被迫投降。”本多身边的剑道教士,一副装腔作势的口气,“红方看着白方的剑尖儿,那怎么行?不能光看对方的剑尖儿。否则,就会心慌意乱。”

本多尽管对剑道一无所知,但他心里十分明白。少年饭沼的体内,存在一根能够发出蓝紫色光芒的发条,他的灵魂的跃动纹丝不乱,通过形体表现出来,瞬间之内,强使敌方产生心灵的空白。

犹如真空状态立即引入空气将空间填满一般,敌手的这种空隙,主动将饭沼的剑锋引诱进来,而饭沼那支被规范而定型化了的竹刀,好似闯进没有上锁、大敞门扉的屋子,兵不血刃,直取敌巢。

第三位对手仿佛婴儿撒娇,半推半就,左右扭曲着身子逼近过来。

敌方面罩中的布巾有些散乱,一条白线没有对准额头正中,布巾的一端坠落到右眉梢上。他微微躬着背,好像一只奇矫的、狂乱的野鸟。

然而,他是个不容忽视的对手,是个在剑锋的一放一收上,都含有某种苦味的沙场老将。好似鸟儿一瞬间啄到食饵而迅速逃离,对手从远方瞄准饭沼的护手,一旦击中,又迅即逃回远方,欢呼雀跃。而且,对方为了防御,不择手段,奇丑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