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逝的时光(2005—2006)(第14/18页)
“什么事情?”
“我不想细说。”她摆了摆手,“都是陈年旧事了。反正最后我跟那段生活一刀两断了。父亲给了我一些钱,后来我就搬到了圣彼得堡。”
阿尔瓦很少说起她在莫斯科的那些岁月。有时我能隐约觉察到,她当时肯定出了什么岔子,甚至至今都没能从那段黑暗的回忆中走出来。我真希望当时我也在那儿,可以阻止那一切发生。
“你晚上出去散步的时候都做些什么啊?”
“没什么,就是随便走走。我享受独处的时光,那样我才有时间思考平时来不及细想的事情。”她看了我一眼,接着说道,“我开始这么做是因为,我确信,总有一天,我晚上出去散步就不再回来,从此一去不归。一想到这个,我就有一种无限自由的感觉。”
“你想自杀?”
“我可没这么说,而且我不都好端端地回来了嘛!”她的语气缓和了一些,“有时我觉得,自己这么做不过是出于习惯。虽然我知道这有点奇怪。”
她喝光了杯中的酒,失神地望着我说:“尤勒斯,你走吧。最好明天就动身。”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直到这时,我才感受到酒精的冲击力,整个人就像瘫痪了一样,除了疲倦还是疲倦。我无法做出合适的回应,甚至连和她对视的力气都没有。
“我不想再跟你这样下去了。”我听见她说,“我清楚萨沙所面临的状况。事已至此,我不想把你也牵扯进来。你最好现在就走。快要死去的是我的丈夫,一切都是我的义务。”
我像被麻醉了一样坐在原地,想象着自己第二天拎包离开的情景。我就这样抛下阿尔瓦和她的丈夫吗?我要重蹈覆辙,拥抱毫无意义的自由吗?
快要死去的是我的丈夫。
这一瞬间,我突然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就像年轻时一样,她在轻声对我说:“是我不够好。”
我眼前闪过十一岁时的阿尔瓦,她羞涩地来到我在寄宿学校的房间,翻阅着我的物品。紧接着出现的是十九岁时的阿尔瓦,她那么痛恨自己,所以也无法容忍我的存在。然后是二十五岁的阿尔瓦,她初坠爱河,幸福甜蜜,而我却无缘与她相伴。三十岁的阿尔瓦已成人妻,性格温和,在慕尼黑把我送上了火车。几年之后,她与我并排坐在高山之上的小屋里,遍体鳞伤,心惊胆战,根本无法做出正确的抉择。
冰箱发出一阵声响,外面下起了雨。当我把手伸向阿尔瓦的脸庞,把她的头掰向我这边时,我的呼吸开始加速。她吓了一跳,全身都绷紧了。
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我却只听见她的舌头摩擦上颚发出的细微声响。就在这时,我亲吻了她的嘴。我能感受到她的诧异,还有犹豫,但很快她就回应了我一个吻。
第二天早上六点刚过,我就醒了。我穿上跑鞋,来到室外。雨滴不断从树叶上落下,山谷里弥漫着乳白色的水汽。这画面就像神话里描述的一样。但太阳渐渐露出了脸,有那么一刻,我感觉像是回到了二十岁。于是,我撒开腿跑了起来。
起初,罗曼诺夫并没有注意到在他眼皮底下发生的变化。他太过沉迷于他那日渐消散的灵魂,阿尔瓦也依旧睡在她自己的床上。在罗曼诺夫面前,我们尽量避免任何形式的亲近。
“尤勒斯,您看上去很开心啊!”有一天,他坐在书桌前对我说,“整个星期您都在打字,还常常自个儿笑出声来。您在写什么呢?”
“还是之前的两部中篇小说。第一部讲的是一个已婚男子对自己的梦失去控制的故事。他每天晚上都会进入同一个梦境,梦到另一种生活,另一些人,从事另一种职业,还在梦里爱上了另一个女人。后来,梦境与现实渐渐难以分辨。梦中那个女人的死也对他的现实生活产生了很大影响。”
我给这部中篇小说取名《另一种人生》,这个故事发生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主人公最后被征召入伍,而在梦里,他却依旧在乡间过着宁静的生活。
罗曼诺夫拄着拐杖来到我的书桌旁,他的眼镜已经滑到了鼻梁上。他读了几行。看完之后,他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像是在对我表示恭维或鼓励。我又给他讲了我第二部中篇小说的构思。这个故事与菲茨杰拉德的《本杰明的奇幻旅程》有些类似。菲茨杰拉德的小说讲的是一个人返老还童的故事,而我故事中的这个人却能让时间加速流逝。看似只跟他闲聊了几分钟,时间其实已经过了半个小时。如果有位女士同他一道出行,对她而言似乎正好过了三个小时,实际上可能已经过了七个小时,有时甚至是十二小时。这个男人孤苦一生,一旦人们发现了他的秘密,就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他一直在寻找一个愿意承受这一切、甘愿在他身旁老去的人。对那个人而言,与他共处的短暂时光和有他在场的回忆,远比没有他的一生要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