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连根砍断(第2/6页)
一天下午,在休息室里(藤椅、印花布靠垫、印花布窗帘),他们坐在一起喝茶。老师刚才要他们思考这样一个事实,即使是最简单、最寒碜的房子,即使是培训中心周围公路两边的那种房子,也具有丰富的历史含义:穷人不再住在茅草屋里,地主家深宅大院的阴影里,不再像工业时代早期的奴隶那样,住在不通风的大杂院或挨挨挤挤的出租屋里,如今穷人也有他们自己的建筑需求,这些需求正随着物质的发展而不断提高。
这个观点令威利非常兴奋,他希望能和大家一起思考,就像老师要求的那样。普通的房子,穷人的房子,不仅仅是为了居住或遮风避雨,还是某种表现文化本质的东西。他想起了曾经待过的树林中的村子,那时他身穿粗陋的橄榄绿军装,头戴饰有红星的军帽,徒劳地在树林里行军;他想起了非洲,那里的茅草房最终将淹没外来的混凝土世界。
那个穿白皮鞋的人认为老师所讲的只是英国的情况。
威利想:“那让我知道了许多你家乡的情况。”
那个从西印度群岛来的人说:“每个人都是这样。”
白皮鞋说:“不可能每个人都是这样。他又不了解所有的人。你要了解人家,只有和他们吃一样的食物才行。他就不知道我的食谱。”
威利知道这场争论将走向何方:在白皮鞋看来,这个世界上的人可以简单地分成吃猪肉和不吃猪肉、不信奉伊斯兰教和信奉伊斯兰教两种。以这种方式表述这个简陋的观点,威利觉得真是既刁钻又可耻。这样一来,老师那个有关各种文化中穷人住房的观点——威利对此极为赞叹——就将在这场关于饮食划分世界的虚伪讨论中被消解于无形。看起来,白皮鞋似乎掌握了这场讨论的全部王牌。他总是率先提出议题。其他人只能手忙脚乱地回应,然后,白皮鞋凭借对付异议的老到经验,驳得他们哑口无言。
那个马来西亚华人或许对这场讨论的症结自有一套看法,但他宁可保持缄默。他含笑游离于争论之外。第一眼看去,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华人,矜持寡言,独来独往,到后来发现他是这里最玩世不恭的一个。他似乎什么都不当回事,毫无政治信仰,还乐滋滋地开玩笑说,他在马来西亚——如今田园风光荡然无存,到处只见高速公路和摩天大楼——开了一家阿里巴巴建筑公司。和四十大盗全不相干:马来西亚人把华裔叫作“巴巴”,所谓阿里巴巴公司,里面有一个阿里,一个马来穆斯林,作为公司的幕前负责人出面与马来政府打交道,而背后指挥的则是巴巴,一个华人,就像这个开玩笑的人自己。
不知是什么原因,也许是因为威利的名字,或者是因为威利与众不同的英国口音,或者仅仅是因为他觉得威利容易接近,在第一个星期,那个穿白皮鞋的人总想接近威利。
星期六晚饭后,休息室里静悄悄的(很多学员都出去了,有的去了当地的酒吧,有的去了伦敦市中心),他向威利弯下腰,诡秘地说:“我给你看件东西。”
他从内衣的胸袋里掏出一枚贴着邮票的信封(他这么做的时候,威利看见了一个标签,那是某个叫穆尔坦的小城里的某位裁缝的)。他垂下头,仿佛正在干的这件事让他想要把自己的脸藏起来,一边把信封递给了威利。他说:“没关系,打开看看。”信封上的邮票是美国的,威利展开信纸,发现几张小幅彩照,是一个健壮的白种女人在街上、在房间里、在广场上拍的照片。
白皮鞋说:“是波士顿。住下看。念那信。”
威利开始念起来,起初饶有兴趣,念得很慢,但后来就兴致索然,越读越快了。白皮鞋的脑袋越垂越低,似乎被羞涩吞没了。乌黑卷曲的头发从额头垂下来。当威利看着他的时候,他的头稍稍抬起来些,威利看到了一张满是骄傲的脸庞。
“请接着往下念。”
……如你所说酒精和跳舞带来的短暂欢愉算得了什么若和永恒的生命相比
威利想:“没提性爱所带来的永远新鲜的欢愉。”
……真是幸运才找到了你要是没有你我的爱人我就还在黑暗中徘徊用你的话说这就是我的命运一开始我觉得所有这些谈话方式异常古怪而现在我看见了其中的真理要不是你告诉我甘地甘德就像希特勒我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一点我会继续相信他们告诉我的那些废话你知道在我们生了病的所谓西方文明世界舆论宣传或公共关系的力量有多强大又及我一直在想面罩的事我和几个要好的姐妹谈过了我认为比较好的做法是每天白天戴杰西·詹姆斯那种在眼睛下方蒙住鼻子的面罩而晚上正式场合戴佐罗式的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