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17/28页)
现在他也许就要昭雪洗冤了,为此他深感欢欣。他承认,她重新走回法庭,否认自己发誓后所做的证词是需要勇气的。但他不会因此就把对她的恼怒一笔勾销。是的,那时她还是个孩子,但他并不原谅她。他永远也不会原谅她。那是一种永久的伤害。
前方更加混乱,更加嘈杂。不可思议的是,一支装甲部队顶着车流、士兵和难民艰难地向前推进。人们挤进废弃的车辆空隙中,或紧贴在被炸的残墙断垣边,勉强让出一条路。这是一支法国纵队,充其量不过是一支先遣队,有三辆装甲车,两辆半履带式车,两辆部队运输车。没有任何志同道合的迹象。在英国军队看来,法国人拆了他们的台。他们不愿意为祖国而战。英兵被挤到一边而愤怒不已。他们高喊着“马其诺”,借此诅咒和嘲笑他们的盟军。对法军而言,他们肯定听说了有关英军撤退的谣言,而他们正被派往后方镇守。“懦夫,回到船上去吧,回到裤裆里去吧!”他们骂完就走了。在一团柴油燃烧的烟雾中,人群重新聚拢,继续向前。
他们向村庄里仅存的房屋走去。特纳看见前面一块地里,有个男人带着牧羊犬,赶着马在耕田。就像鞋店里的那几位女士,这个农夫似乎对经过的部队熟视无睹。这些人过的是另一种生活——战争是热衷此道之人的爱好,在他们眼中,战争非同小可,就像猎狗死命追杀猎物。刚从树篱边开过的一辆车后坐着一位妇女,正专心地编着什么;一座新房子前面空荡荡的花园里,有个男人正在教他的儿子踢球。是的,人们继续播种耕耘,庄稼依然会生长,有人会来收割,把它磨成粉,也有人会把它吃掉。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死的……
特纳浮想联翩。突然,耐特尔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往上指了指。远去的法国纵队一片混乱嘈杂,掩盖了空中的轰鸣声,但却能清楚地看见至少有十五架飞机在路的上空盘旋。它们位于一万英尺的高空,在蓝天上看起来像一个个小点。特纳和两位下士驻足观看,附近的每个人也都看到了。
一个疲倦的声音在他耳边喃喃说道:“我操,皇家空军去哪里了?”
另一位会意地说:“它们是冲法国佬去了。”
仿佛是要反驳他的话,一架飞机呼地离开队列,在他们的头顶开始近乎垂直的俯冲。开始的几秒钟,他们并没有听到飞机的轰鸣声。寂静,一片寂静。耳朵里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即使此起彼伏的狂叫声也不能减缓压力。“隐蔽!”“散开!”“散开!”“赶快跑!”
难以移动。他能从容不迫地行走,他也能停下来,但是要离开路面开始奔跑却很艰难,需要搜索记忆,方能明白这些陌生的命令。他们在村庄的最后一座房屋边停了下来。屋子前面是个谷仓,两侧是农田,就是那个农夫耕种的地方。此时他和狗站在树下,就像在躲避一场阵雨。他的马依然套着犁,沿着未耕耘的田垅吃着草。士兵和平民从路上四散离去。有位妇女怀抱一个正在哭的孩子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但她又改变主意,跑了回来,站在路边不知该何去何从。走哪边呢?谷仓前的空地还是农田?她的伫立不决反而让他作出了决定。当他推着她的肩膀往门边冲去时,轰鸣声加大了。噩梦成了一门学问。某人,纯粹的一个人,还有时间去幻想这魔鬼般的嚎叫。旗开得胜啊!这种声音来自恐慌本身,它拼命地想毁掉什么。他们各自都很清楚,濒临绝灭之祸的是他们啊。你需要独自承受这种声音。特纳引着那个女人穿过门。他想让她与他一起跑进田地中央。既然他已经碰了她,既然他已为她作了决定,于是他觉得就不能抛弃她了。但是怀中的男孩至少六岁了,抱着很重,这样他们根本无法往前走。
他把孩子从她怀中拽了过来。“快走,”他喊道。
一架德国斯图卡式俯冲轰炸机装载着一枚千磅重的炸弹。对地面上的人来说,这时应该尽快离开建筑物、车辆和人群。通常,飞行员不会把他宝贵的炸弹浪费在田野中某个孤立的目标上。但若是调转回来攻击,那就另当别论了。特纳曾看见他们猛追一名正在短跑冲刺的人,他们这么做纯粹是为了嬉戏。特纳腾出一只手抓住女人的手臂。男孩尿湿了裤子,在特纳耳边尖叫。那位母亲看起来似乎跑不动了。她伸出手哭喊着,要抱回儿子,而孩子也在他的肩膀上扭动着,想要挣脱他,想要回到母亲的怀抱。这时传来炸弹落下时尖利的啸叫声。据说,如果你在炸弹爆炸前听见落下的声音,那么将必死无疑。他拉着女人一起纵身卧倒在草地上,并把她的头往下按。伴着一声轰天巨响,地面震动起来。他半俯在地上,把孩子护在他身下。震波把他们掀离地面,脸被飞溅起来的泥土打得生疼。他们听见斯图卡式轰炸机正向上爬升,同时他们又听见另一颗炸弹的呼啸声。炸弹击中了离他们不到八十码的路面。他把男孩夹在手臂下,用尽全力想把女人拉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