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15/28页)
他会被昭雪洗冤的。从这儿的情势看,你不必费事地抬起脚,以免踩到某个死去妇女的手臂。他觉得自己不需要道歉或称赞。如果昭雪洗冤了,那是多么的纯粹啊。他就像一个坠入情网的人,以单纯的渴望憧憬爱情。他向往这个境界,就像别的士兵向往家中的壁炉、分配的食物或原先的工作。如果在这里清白是重要的,回到英格兰没有理由不是这样。让他的名声得到洗刷吧,然后,让每一个人都改变他们的看法吧。他已经付出时间的代价,现在他们必须有所表示了。他的目标简单明了:找到塞西莉娅,爱她,娶她,毫无屈辱地生活。
然而,在这一切中,有一点他始终想不明白。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即使敦刻尔克十二英里以外的废墟也难以将其勾勒出轮廓。那就是布里奥妮。塞西莉娅说他是个宽宏大量的人,理性的人,但此时他似乎不具备这一品性。如果塞西莉娅要和家人团聚,如果姐妹聚首,他就躲不开她。但他能接受她吗?他能与她同处一室吗?她说要赦免什么的,可他用不着赦免,因为他并没有做错任何事。要赦免也是赦免她自己。她的良心再也无法承受自己犯下的罪孽啊。他应该为此而高兴吗?是的,没错,1935年她只是一个孩子。他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他和塞西莉娅一遍又一遍地对对方说。是的,她只是一个孩子而已。可是,并不是每一个孩子都用谎言把一个男人送进监狱。并不是每个孩子都会这样目标明确、心怀恶意、持之以恒、从不动摇、从不疑虑。没错,她是个孩子,但这并没能阻止他在监狱中想入非非。他幻想着要羞辱她,他想出了十几种报复她的方式。有一次,在法国,在那个冬天最寒冷的一周,在白兰地的刺激下,他甚至想象她倒在他的刺刀尖下。布里奥妮和丹尼·哈德曼。憎恨布里奥妮是不理智的,也是不公平的,但至少能让他排遣心中的郁闷。
如何才能理解这个孩子的思维呢?只有一种解释:那是1932年6月的一天,在一阵淫雨和狂风过后,它突然降临,因而变得格外美丽。那是为数不多的一个早晨,异乎寻常的暖和、温煦的阳光以及新生的树叶,都预示着真正的夏天即将到来。他和布里奥妮越过特赖顿泉池,跨过矮矮的篱笆和杜鹃花,穿过那扇只容一人通过的小门,来到那条窄窄的蜿蜒曲折的林间小道。她显得很兴奋,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那时她大约十岁,刚刚开始写小故事。和其他人一样,他也得到一本装订好的有插图的故事,故事描述了爱情的萌发、困难的克服、重逢和婚礼。他们向河边走去,因为他答应要教她游泳。当他们把屋子抛在身后,她也许就开始讲述起她刚写完的一个故事或正在读的一本书,或许她还牵着他的手呢。她是个十分文静、认真的小姑娘,看上去一本正经的,显然与她的年龄不相符。这样的倾诉是异乎寻常的,不过他很愿意听。对他来说,那也是一段令人兴奋的时光。当年他十九岁,考试已基本结束了,而且他感觉考得不错。他很快就要结束中学生涯。在剑桥大学的入学面试中,他表现良好,两周后他将去法国一所教会学校教英文。那天,天气灿烂而温暖;高大的山毛榉和橡树几乎纹丝不动;光线穿过新生的嫩叶,像珍珠般地洒在去年枯黄的叶子上,看上去就像一泓泓池塘。这一壮丽的景象,在年少而自视甚高的他看来,仿佛预示着他似锦的前程。
她继续喋喋不休地说着,他心满意足、似听非听地听着。他们来到林间小道,它一直通向长满青草的宽阔的河岸。他们朝上游走了半英里,又重新进入树林。这里,在河的转弯处,在悬垂的树枝下,就是布里奥妮祖父时代开掘的一口龙潭。一道石头砌成的低坝减慢了流速,使这里成为一个理想的跳水和潜水之处,但不适合初学者。你可以从低坝上走过,或从岸边跳入九英尺深的水中。他跃入水中,踩着水,等候着她。他们从前年的晚夏就开始游泳课程了,那时河水较浅,水流徐缓。现在,即使在池潭中也会有一些滞缓的旋涡。她只顿了一瞬间,就尖叫着从河边扑向他的臂弯。她在水中练习踩水,直至水流把她带到坝边,然后他引着她穿过潭渊,重新回到岸边,让她从头再来。由于荒废了一个冬天,因此在她蛙泳时,他必须用手托着她,加上他自己还要踩水,游起来就有些困难。一旦他放开手,她只能游三四下就会沉下去。她发现逆水向上游时,能在水中保持不动,她为这一发现而兴奋不已。但她在水中根本停不住,每次都被冲回低坝。她会在那里紧紧抓住一个生锈的铁环,等着他,她白皙的脸庞在长满苔藓的灰黄壁边和略呈绿色的水泥旁显得生动有致。她把这种方式美其名曰“游泳登高”。她还想继续玩,但水实在太冷了,而且这样折腾了十五分钟,他已经累坏了。于是他不顾她的抗议,把她拉到岸边,将她托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