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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又反过来一想:她在三个成人中间毕竟还是个孩子。他在红木餐桌底下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的手。她脸红的时候显得特别可爱。

最后,两位男士——身材高大的查尔斯长得有点像女王的已故丈夫,另一个是瘦小的医生——护送两位女士回家。时间是十点半,伦敦的社交生活才刚刚开始,但在这里的小镇上,人们早已进入梦乡。他们脸带微笑看着女士们把大门关上之后,突然发现布罗德街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医生把一个手指头放到鼻子上。“先生,现在我要亲自动手为你调一杯内容丰富的香甜热酒。”查尔斯有礼貌地表现出犹豫的样子。“你要知道,这是医嘱。诗人有云:Dulce est desipere.②好酒在合适的地方品一两口真有味道。”

查尔斯笑了。“只要你能保证你调出来的格罗格酒比你的拉丁文好,我很乐意喝这杯酒。”

十分钟后,查尔斯已经很舒服地坐在格罗根医生称之为“小屋”的房间里了。那是二楼的一间书房,前面是弓形,可以俯瞰科布门和科布堤之间的小港湾。爱尔兰医生声称,夏天可以看到海中仙女来这里游泳,景色更加迷人。一个医生要为女病人开出如此愉快的处方,同时又让自己大饱眼福,其境界堪称绝佳。前面弓形的窗户前有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台小巧的铜制格雷果里反射式望远镜。格罗根顽皮地吐了一下舌头,眨了一下眼睛。

“当然只作观测天文之用。”

查尔斯把头探出窗外,嗅到带有咸味的空气,看到右边远处沙滩上几台方形黑色更衣车的轮廓,海中仙女就是在那里面换好衣服走出来的。但是当天晚上能听到从大海传来的声音只是海浪轻轻拍打沙石滩的声响,以及更远处栖息在平静水面上的海鸥发出隐约的嘶哑叫声。房间里点着油灯,他听见格罗根在他背后为他配“药”发出轻微的叮当声。他觉得自己被悬在两个世界之间:背后是温暖、洁净的文明,外面是冷漠、黑暗的神秘。我们都写诗,但是只有用语言把诗写下来的才是诗人。

格罗格酒味道极好,与酒一起送来的伯马赫方头雪茄烟也是一个意外的惊喜。在这两个男人生活的那个时代,有智慧的人尽管彼此陌生,但还是有共同的语言,因为大家的知识领域是相通的,见闻差异也不大,有一套公认的规则和固定的意义。试问,今天的医生对古典文学有多少了解?今天的业余科学爱好者与科学家又能有多少沟通?他们那个时代尚未发展到专业界限森严的地步。当然,我也并不希望,而且你将会看到,格罗根医生也不希望,你把进步和幸福混淆在一起。

他们静默了一阵,快乐舒适地返回比较严肃的男人世界。吃晚饭时为了应付场面和两位女士,他们不得不放弃这种乐趣。查尔斯很想知道医生持何政治观点,为了转向这个话题,他问主人,书堆中两尊白色的半身雕像是谁。

医生笑了,他引用古罗马诗人维吉尔的一句话作为回答,其大意为:我们安排自己的命运,是通过对神的选择来实现的。

查尔斯也报之一笑:“我认得出一个是边沁,没认错吧?”

“你认得对。另一块希腊帕罗斯岛白大理石刻的是伏尔泰。”

“由此我可以推断,我们可能属同一党派。”

医生诘问:“爱尔兰人还能有什么选择吗?”

查尔斯用一个手势表示承认他的确别无选择,接着主动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成为自由党人。“在我看来,格莱斯顿先生至少已经看出我们这个时代的道德基础业已腐朽不堪。”

“天啊,现在跟我坐在一起的该不会是个社会主义者吧?”

查尔斯大笑起来。“现在还不是。”

“说真的,在这个蒸汽和伪善言词的时代,我对别人什么都可以原谅,除了要命的宗教信仰。”

“你说得对。”

“我年轻的时候曾是个边沁主义者。伏尔泰让我摆脱罗马,而让我摆脱托利党阵营的则是边沁。可是现在这套新的谎言——什么扩大选举权。跟我毫不相干。我对出身门第是毫不在乎的。一个公爵,甚至一个国王,都可能跟另一个人同样愚蠢。但是我感谢大自然,因为再过五十年我就不在人世了。当一个政府开始害怕群众的时候,这就等于说它是在害怕自己了。”他眨了一下眼,“我的同胞对到都柏林去宣传自己的纲领的宪章主义者说的话,你听说过吗?‘弟兄们,’宪章主义者高声喊道,‘人与人不都是一样的吗?’‘对,演说家先生,你说得对,’爱尔兰人对演讲人喊道,‘说得太好了!’”查尔斯笑了,可是医生迅即举起一个手指。“你还笑,史密森。但是你听着,爱尔兰人的话是对的。这可不是一句废话。这一句‘说得太好了’将会毁掉整个国家。你记住我的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