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驶我的车(第7/11页)
高槻听了,似乎多少放下心来:看样子关系没有受到怀疑。
“不不,谈不上什么麻烦。若是那样的时间,对我是求之不得的。如果我这样无聊的交谈对象也可以的话……”说着,高槻嘴角漾出淡淡的微笑,眼角聚起优雅的皱纹。那是非常迷人的微笑。家福心想,假如自己是中年女性,肯定脸颊发红。
高槻在脑袋里迅速翻动日程表。“明天晚间我想可以有充裕的时间见面。您的安排如何?”
家福说明天晚间自己也空着。不过这家伙感情相当外露,家福为之惊叹,直直盯视他的双眼,仿佛可以看到另一侧去。没有扭曲的地方,坏心眼也好像没有。不是半夜挖一个深洞等谁通过那一类型。作为演员倒是难成大器。
“地点哪里好呢?”高槻问。
“地点您定。您指定的地方,无论哪里我赶去就是。”家福说。
高槻举出银座一家有名的酒吧的名字,说那里只要预订包厢,就能畅所欲言,谁都不会听见。家福知道那家酒吧的位置。随后两人握手道别。高槻的手很柔软,手指细细长长。手心暖暖的,似乎出了一点点汗。大概紧张的关系。
他离开后,家福在休息室椅子上弓身坐下,展开握过的手心,目不转睛地看着。高槻手的感触在那里活生生留了下来。那手、那手指曾抚摸妻的裸体,家福想,缓缓地、不放过任何部位地。而后闭目合眼,深深地长长地喟叹一声。往下自己究竟要做什么呢?但不管怎样,他不能不做那个。
在酒吧安静的包厢里,喝着麦芽威士忌的家福得以理解了一点,那就是高槻至今仍似乎为自己的妻所强烈吸引着。对于她的死、她的肉体已被烧成骨灰这一事实,高槻好像还没能顺利接受。他的心情家福也能理解。谈起妻的往事过程中,高槻的眼睛时而隐约闪出泪花。看得家福不由得想伸出手去。这个人不能很好地掩饰自己的心情。稍微用话一套,当即合盘托出。
从高槻口气听来,通告终止两人关系的似乎是妻这方面。估计她告诉高槻“我们最好别再见面了”。实际也不想见面了。关系持续几个月,要找个时机彻底终结,不能拖而不决。据家福所知,那是她的外遇(可以这样称呼吧)模式。可是高槻那边似乎还没有轻易同她分手的心理准备。他大约想在两人间保持恒久关系。
癌症末期进入城内一家晚期病人收容所之后,高槻曾联系说想来看望,那也被一口回绝了。妻住院以来,几乎不和任何人见面。除了医护人员,允许进入病房的只有她母亲、妹妹加上家福三人。看样子,高槻似乎为一次也没能来看她感到遗憾。高槻得知妻患癌症,是她去世几个星期前的事。对他来说,那简直是晴天霹雳般的通知,那一事实至今也没被顺利接受。那种心情家福也能理解。可是自不用说,他们怀有的感情并不完全相同。家福天天看着妻彻底憔悴不堪的临终样子,又在火葬场拾了她雪白的遗骨,得以通过相应的接受阶段。这是很大的不同。
简直像是由我安慰这个人了——交换往日回忆时间里,家福心里想道。假如妻目睹这样的光景,到底会如何感觉呢?想到这里,家福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可是,死去的人恐怕不会再想什么、再感觉什么了。以家福的观点看来——只是家福的观点——这是死的一个好处。
还有一点也印证了:高槻有饮酒过量的倾向。由于职业关系,家福见过许多饮酒过量的人(为什么演员们会如此热衷于饮酒呢?),而高槻无论怎么看都难以说是属于健全、健康那类饮酒者。若让家福说,世间饮酒者可大体分为两类:一类是为了给自己追加什么而不得不饮酒的人;一类是为了从自己身上消除什么而不得不饮酒的人。高槻的饮酒方式明显属于后者。
他要消除什么呢?家福不得而知。大概仅仅因为性格懦弱,也可能因为往日受过的心灵创伤。或者因为当下实际遇到的麻烦事亦未可知。抑或是这一切的混合物也说不定。但不管怎样,他身上有“如果可能,想忘掉的什么”。他是想忘掉那个,或为缓解那个催生的痛苦而不由自主地送酒入口。家福喝一杯时间里,同样的酒高槻已喝了两杯半。速度相当快。
或许,喝酒速度快是因为精神紧张。毕竟是和自己曾经偷偷睡过的女子的丈夫单独对饮。不紧张才怪了。但不仅仅如此,家福想,也许他这人原本就只能这么喝酒。
家福一边观察对方的表现,一边按自己的步调慎重地喝着。几杯过后,对方紧张多少缓解的时候,他问高槻结婚了没有。对方回答结婚十年了,有个七岁的男孩儿。但因故去年就分居了。估计不久就要离婚,届时孩子的抚养权应是大问题。不能自由见到孩子,这无论如何都要避免,毕竟对自己是必不可少的存在。他给家福看了孩子照片。一个长相蛮好的看样子老实的男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