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驶我的车(第10/11页)

“查了查,您和我父亲同年出生。”

家福没有应声,默默拿起几盒磁带,细看标签上写的曲目。但没有放音乐。渡利左手拿着点燃的香烟,伸出窗外。车列慢慢悠悠往前移动。只在换挡需要两只手时,渡利才把烟暂时叼在嘴里。

“说实话,本想设法惩罚那个人来着。”家福坦言,“惩罚那个和我太太睡觉的家伙。”说着,把磁带盒放回原处。

“惩罚?”

“想给他点厉害看看。打算装出朋友的样子让他消除戒心,那期间找出类似致命弱点的东西,巧妙地用来狠狠收拾他!”

渡利蹙起眉头,思索其中的含义,“你说的弱点,具体指的什么?”

“具体还不清楚。不过,是个喝起酒来就放松警惕的家伙,那时间里总会找出什么来。就以那个作为凭据,制造出让他失去社会信用的问题——比如丑闻——那不是什么难事。那一来,调停离婚时孩子的监护权就基本得不到了。那对他是难以忍受的事,有可能一蹶不振。”

“够惨的啊!”

“啊,是够惨的。”

“因为那个人和您的太太睡了,所以报复他?”

“和报复多少有所不同。”家福说,“不过我的确横竖忘不掉。想忘来着,做了不少努力。可就是不成。自己的太太被别的男人抱在怀里的场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总是去而复来。就好像失去归宿的魂灵始终贴在天花板一角监视自己。本以为妻死后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东西很快就会消失。然而没有消失,反倒比以前更执著了。作为我,需要把它打发去哪里。而为了这个目的,必须把自己胸中怒气那样的东西化解掉。”

家福心想,自己为什么跟来自北海道上十二瀑镇的年龄同自己女儿相仿的女子说这样的话呢?可是一旦说开头,就没办法停顿下来。

“所以要惩罚那个人。”女孩说。

“是的。”

“但实际上什么也没做,是吧?”

“啊,没做。”家福说。

渡利听了,似乎多少放下心来。她轻叹一口气,把带火的香烟直接抛去窗外。在上十二瀑镇,想必大家都这么做。

“倒是解释不好,反正在某个时候突然什么都变得无所谓了。就像附体的幽灵一下子掉了似的。”家福说,“再也感觉不到愤怒了。或者那本来就不是愤怒,而是别的东西也不一定。”

“不过对您来说,毫无疑问那是好事,我想。毕竟没有伤害别人,不管用什么形式。”

“我也那么想。”

“但您太太为什么和那个人上床,为什么非是那个人不可,您还没有把握住吧?”

“噢,我想还没有。那东西仍是剩在我心间的一个问号。那个人是个没有阴暗面的、感觉不错的家伙。像是真心喜欢我的太太,并不是单纯出于欢娱同她睡觉的。对她的死,受到由衷的打击。死前想去探望而被拒绝也作为创伤留在了心里。我不能不对他怀有好感,甚至真想和他成为朋友来着。”

说到这里,家福暂且止住,开始跟踪心的流势,寻找能多少接近事实的话语。

“不过,说痛快些,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家伙。性格或许不差,一表人才,笑容也不一般。至少不是见风使舵的人。但不足以让人心怀敬意。正直,但缺少底蕴。有弱点,作为演员也属二流。相比之下,我的太太是个有毅力、有深度的女性,能够慢慢花时间静静思考问题。却不知何故,居然为什么也不是的男人动心,投怀送抱。这是为什么呢?这点至今仍像一根刺扎在心头。”

“在某种意义上,您甚至觉得那是针对自己的侮辱——是这样的吧?”

家福略一沉吟,老实承认:“或许是的。”

“您太太大概并没有为那个人动什么心吧?”渡利极为简洁地说,“所以才睡。”

家福像看远处风景似的呆呆看着渡利的侧脸。她迅速动了几下雨刷,除掉挡风玻璃上沾的雨滴。一对新换的雨刷,仿佛口出怨言的双胞胎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女人是有那种地方的。”渡利补充一句。

话语浮不上来,家福沉默不语。

“那就像是一种病,家福先生,那不是能想出答案的东西。我的父亲抛弃我们也好,母亲一个劲儿伤害我也好,都是病造成的。再用脑袋想也无济于事。只能由自己想方设法吞下去、坚持活下去。”

“而我们都在表演。”家福说。

“我想是那么回事,多多少少。”

家福把身体深深沉进皮革座椅,闭起眼睛,将神经集中一处,尽力感受她换挡的节奏。但那到底是不可能的。一切都那么顺畅和静谧。耳畔传来的只有引擎旋转声的细微变化,一如往来飞舞的蜂蝶振翅声。忽而临近,倏而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