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是吾师(第2/11页)

乔坚信延髓的某个区域就存在一个“倒计时器”,从肉体的诞生初始,一根看不到的时针便开始逆时针转动,直至肉体死亡的一刻停摆。简言之,每个生命起始的那一刻理论上可以是任何数字,但死亡的一刻,一定归零。

而我和乔要做的,就是找到这个倒计时钟,并读出当时的数据,那么这个数字就是他(她)在人世剩余的时间。已有无数只猴子、老鼠和犬类牺牲,甚至还有我们的近亲,七只黑猩猩为此付出了生命。可以说,它们就是我和乔给那位神秘长官的献祭,未来的某一天,“长官”终将报答我们,而动物们的死也将被赋予恢弘的历史意义。

这一天已经越来越近了。

秘密在第八只黑猩猩的身上终被破解。似乎有某种预感,乔给这只黑猩猩以亡妻的名字命名,他叫它劳拉。其他已经死掉的猩猩,都只有冰冷的数字作为代号。而“劳拉”这个与乔密切相关的名字,似乎让此后的一切变得不寻常起来。

这次我的工作是扮演医生的角色,我使用各种药物和仪器确保劳拉存活。我的导师则亲自操刀,完美地暴露劳拉的延髓脑桥和中脑,然后以类似于断层扫描的方式测量劳拉延髓各个区域的生物电。当扫描至某个区域时,显示器上的波形呈现异常的波峰和波谷,乔后来对我说,那一刻他仿佛听到了钟摆的滴答声。

乔将异常波形输入电脑,经过反复解码运算后,我们得到了一个梦寐以求的数字——075。这说明,这只此时脑干裸露在外,看上去惨不忍睹的黑猩猩,还有七十五天的时间可活。这次我抑制住了兴奋,反倒是乔的脸上老泪纵横,嘴里嗫嚅着什么,我不敢打扰他,只是支着耳朵听——我听到了,他嘴里一遍遍重复的是一个名字:劳拉,劳拉,劳拉……

说实话,他那样子让我大吃一惊,甚至让我有点儿瞧不起他,两盎司的瞧不起。

之后的工作就顺利得多,我和乔改进了生物电扫描仪,很快就研制出一种只需微创而不需手术暴露延髓的远程皮下探头。这意味着,下一步的动物试验可以开始了。

有关劳拉的死,我有所耳闻,但只是些碎片。劳拉当年是乔的学生,像很多愚蠢的女生一样,她爱上了老师,并共结连理。两人共同生活了五年之后,某天清晨乔睁开眼睛,发现身边的劳拉不见了,连个字条都没留下,从此也再没有人见过她。乔报了案,甚至不惜以他的影响力动用了大人物,大人物责成警方务必找到劳拉,然而可怜的警察们跑遍了整个地球也没有找到劳拉的一根头发。我的导师每天都在家里苦等,整天整天地凝视着床头的电话,对每一次铃响都充满期待,因此整整一年没有在实验室出现。当他终于回来继续他的研究时,表情却平静得就像世上从来没有劳拉这个人。

关于劳拉,我就知道这么多。

今天他居然流着泪呼唤那个名字,这让我非常诧异,那张挂满泪痕的脸从不为我所熟知。我对乔说,此时躺在那儿的家伙既然也叫劳拉,就把它当成劳拉好了,必须承认,它是个女的。

这些话是我在心里说的,我的导师毕竟还没有涉及读心术这个领域。其实我不是个刻薄的人,我只想善意地提醒他,女人是科学的天敌,是埋葬科学家的坟墓。在我看来,女人把未来的科学家产下之后就再无他用,除非她的子宫还有能力再生产几个科学家。

令我欣慰的是,乔很快就复原成了我熟知的乔——他对我下达了进行动物试验的指令,我收回了那两盎司的鄙夷,愉悦地投入工作。实验室里的每个物种都有幸被选中参与这个伟大的实验。我和乔把最新研制的探头植入动物们的颈部,扫描“倒计时器”,再把波形输入解码运算之后,顺利得到了实验动物的大限之日。之后我们遴选出寿命在一个月内的动物,观察、等待、验证……

即使我从不相信上帝的存在也忍不住欢呼了,Oh, My God!我抛掉了矜持,忘记了拷贝导师那种酷酷的、世上没什么能让他稍有得瑟的表情,像个孩子一样扑到乔的身上,而他居然用拥抱回应了我。这恰恰是我当时所需要的。当我们的拥抱结束之后,我才觉得很不好意思,可我想那天乔当着我的面哭了,倒也不必不好意思,我们扯平了。

又过了十几天,黑猩猩劳拉寿终正寝。这次我的导师没掉一滴眼泪,但他厚葬了劳拉,为此还专门买了一块墓地。我有些好奇他是否会在墓碑上刻上“爱妻劳拉”的字样,后来我去看了,墓碑上只写着“劳拉”这个名字,下方以醒目的红色浮雕体镌刻着黑猩猩劳拉的死亡日期,那个对我们来说意义重大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