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礼(第2/6页)

大三的乔凤鸣和刚入学的杨小通是老乡,同乡会相识那天,聚会已进入尾声。喝得醉醺醺的乔凤鸣一把搂过杨小通的肩膀,说:“小兄弟,小老乡,有什么难处尽管找哥哥我。”

那是杨小通第一次参加这种有沙龙味道的聚会,地点是在男生宿舍楼的楼顶平台上。那天夜风习习,有星无月,杨小通被学长们灌了几杯马尿味的散啤,晕晕乎乎地靠在栏杆上。眼前是一群朝气蓬勃的人,在乔凤鸣的吉他声中起舞,女生们在悠扬的琴音中旋转,她们飘扬的白色长裙拂过杨小通的脚踝,麻酥酥的。杨小通闪到一边,趴在护栏上眺望远处的楼群,觉得这个地方美好,这儿的人美好,这个时代美好。他想他今天能够享受这种种美好,多亏了那十年寒窗啊。

两个女生过来邀杨小通跳舞,穿着在杨小通看起来一样的白色长裙。她们嘻嘻哈哈地喊他师弟,其中一个还伸手拽他的胳膊。杨小通靠在栏杆上无路可退,只能横向移动,这使他躲开女生的动作看上去像一只昏头昏脑的螃蟹。

杨小通两手死死攥着栏杆,说我不会跳,真不会跳。两个女生就说,我教你,来嘛,我们教你。她们身上渗出的香气入侵着杨小通的鼻子,她们在夜幕中流转的眼波入侵着杨小通的心脏。他感觉头晕得厉害,在晕倒之前他想自己只有逃跑,于是他松开栏杆,斜着突破她们的包围。脚下突起的沥青绊了他一个趔趄,这一下,带出了背后成串的笑声。

当晚的日记里,杨小通记上了“银铃般的笑声”和“她们怎么那么香”,但是他日记里的主要人物是乔凤鸣。杨小通写道——“这个大哥对人挺好的,会弹琴,会跳舞,会写诗,没想到我还有个这么有才的老乡。”他还把乔凤鸣的诗抄在日记本上——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出自海子的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杨小通看不出这诗有什么好,他没喂过马,不过他想自己在老家的时候经常喂猪,也没少劈过柴;他想自己的爹娘也关心粮食,关心种什么菜更能卖钱;他想起他家里种得最多的是韭菜,割一茬,长一茬;他想除了周游世界之外,别的几样有什么好幸福的呢?可是他又想,“这个才子大哥”的诗一定是好诗,一定有他还不懂的奥秘隐藏在文字里。

想累了,杨小通就睡着了。有些稀奇古怪的梦在他支离破碎的睡眠里,韭菜似的,一茬一茬生长。

乔凤鸣没有食言,每次有聚会都喊上杨小通。乔凤鸣跟狐朋狗友们说,这是我小老乡、小兄弟,诸位多照顾着点儿。这话让杨小通觉得温暖,就更愿意跟着乔凤鸣。乔凤鸣踢足球,他不会踢,就在场边给乔凤鸣看衣裳。吃完晚饭,乔凤鸣和几个哥们儿在操场上弹琴,杨小通不会弹,就坐在一边一声不吭地听。女生们循着琴音围过来,乔凤鸣和他的哥们儿弹得就更起劲了。掌声一响,杨小通跟着一起鼓掌,可他发现自己总比女生们的掌声慢半拍,这让他有点儿脸红。乔凤鸣和朋友喝酒,杨小通就坐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吃饭,有人想灌他酒,乔凤鸣的杯子就举起来,说我替我兄弟干了这杯。杨小通就没见乔凤鸣喝醉过。

有一天乔凤鸣领着杨小通来到校外一条幽深的胡同,走进一个安静的院子,敲开一扇被沉重的柜子顶住的门。

躲在乔凤鸣身后的杨小通被几双戒备的眼神骇住了,那些惊兽似的目光在黑暗中齐刷刷地射向他的脸,于是他像被几把刀逼住一样变得畏葸不前。

乔凤鸣把杨小通拽到身前,摁在屋中央的一张板凳上,对那几头因为受惊而愠怒的野兽说:“哥儿几个放心,这是我兄弟,不是外人。”

野兽中的一头瞪着眼问:“出了事儿你兜着?”

“我兜着。”乔凤鸣凌厉地瞪回去,说。

在乔凤鸣给予杨小通的若干个第一次当中,后者注定将对这辈子头回看黄色录像的经历记忆犹新。电视屏幕上的景象以及浸入骨骼的疼痛,一次次地在他的梦中重复和发作。就在那天,他学会了自渎——昏暗的屋子里,一群野兽的其中一头躺在床上,手里捏着一团白得耀眼的棉纸,对其他人说:“我忍不住了,哥们儿准备泄洪了啊!”乔凤鸣和他的朋友们连头都没扭过去,依旧盯着屏幕,说:“请便请便,你忙你忙。”杨小通身处的角度恰好让他用余光收看到了床上的一幕——那个幸福战栗得旁若无人的人,正在专注地引导着体液排出体外,对无意间做了一个少年的人生导师浑然不觉。

开始,杨小通还是用余光观赏,不知不觉的,他的脑袋就被吸引过去,眼发直,嘴咧开,脸上浮现出某种欠揍的神情。然后一个黑糊糊的物体飞来,命中他的额角,接着,一个人扑过来,杨小通像一棵白菜那样被收割了。他的后脑夯在水泥地上,在将晕未晕之时,他的头、脸、胸、腹承受了密密麻麻的攻击。攻击者先是投掷了一个老式半导体,随后从床上弹起,把杨小通踹倒在地。他高声骂了半句就迅速闭嘴,沉默着,只用拳脚发言。杨小通佝偻在地上画圆,宛如一条头尾相连、正在躲避鸡喙的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