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鱼找到了水写给不可名状的恐惧(第9/11页)

“贫吧你就。”杨秭把熊放下,转身趴在窗台上,“郑平你看,小区里还有好多民工,晚上挺乱的,让你住这儿呢,一是方便你复习功课;二是你也帮姐看着点儿,别让人偷了咱们的电脑、复印机什么的,这机器贵着呢。”她转过身,两手向后撑着窗台,双肩高耸,上身后缩,髋向前挺,说,“听杨科说你打架还挺厉害的,是不是啊?”

杨科及时截住了我的谦恭,“姐,你知道他外号叫什么吗?”又截住他姐的好奇,“我们都叫他瓶子,我们晚上出去喝酒,要是跟人打起来,他永远是第一个动手的,抄瓶子就往那帮孙子脑袋上砸,都花了好几个了!”杨科很兴奋,就跟讲述自己的英勇事迹似的。

“真的呀郑平?”杨秭的眼睛瞪得溜圆,眼波流转,煞是好看。

“姐您别听杨科胡说,他那是经过艺术加工的,我哪有那么狠。”

“男孩子嘛,打打架正常,别出大事就没啥。我男朋友也爱打架,他在东关那片可有名了,”杨秭说,“杨科说你还帮他打过好几次架呢,是吗郑平?”

她笑得俏皮,我的脸蛋和耳根褪了色,说话也顺畅了点儿:“我和杨科是好哥们儿,”我把胳膊搭在杨科脖子上,“您这弟弟如花似玉、柔柔弱弱的,我可不能让他挨欺负。”

“又来了又来了,你丫这是损我是假娘儿们呢!”杨科右手捏了个剑诀,作势向我小腹刺来。我垫步拧腰避过这一剑,还了一招“风摆荷叶”,化掌为刀,劈向他露出破绽的右肋。

我的笑声浑浊,杨科的笑声清亮,她的笑声婀娜。

有形容一个人的笑声婀娜的吗?

有,有些女人的笑,是带着身段的,袅袅婷婷。

晚上十一点多,我溜回家拿了换洗衣服,又撬开我爸的抽屉拿了存折,准备明天取了钱去买个BP机,汉字显示的。这玩意儿我早就惦记上了,可我爸就不答应给我买,说是考上大学再买。现在是非常时期,我爸回头即便发现了,也没心思埋怨我偷他钱,而且买了BP机我就能跟山哥联系上,让他把我爸的情况及时汇报给我。

回到杨秭的公司,我冲了个凉水澡,拉上窗帘,光着屁股在客厅转悠。我打开复印机,摸着上面的键,琢磨着怎么使。我放好纸,把手放在那块玻璃上,绿光一闪,一只黑糊糊的手出现在A4纸上。我又把脸贴在玻璃上,绿光闪过,图案出现。我捏着纸看,怎么看也看不出这是一张人脸,但是它似乎是有表情的。兴奋?沮丧?忧伤?孤独?恐惧?都像,又都不像,它就是一张纸。我把它撕碎,丢在废纸篓里。

回到卧室,我又看到那台录像机,翻了电视柜,却没找到录像带。客厅也没有,我坐在转椅上拉老板桌的抽屉,锁着的。

躺在床上,我从书包里掏出《笑傲江湖》,和令狐冲、田伯光以及仪琳小尼姑等一干人马啸聚山林,仗剑江湖。

杨秭教会了我简单操作电脑,这样我就能帮客户打印、复印文件了。我发现我挺会干活的,又快又麻利。某一日来了一个老外,我帮杨秭把老外的资料翻译成汉语,打印出来。杨秭高兴得要命,她再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了两瓶冰镇啤酒、一只德州扒鸡。她跟捡了什么宝似的,兴高采烈地说:“郑平,姐得敬你一杯,才子啊,你可帮了我大忙了。”她仰头干了,眼圈一下子就抹上了一层酡红,看来是喝不了酒。她瞪大眼睛,努着嘴,自眼中飘出一抹坏笑,“姐今天可赚了,狠宰了那老外一刀,我听不懂老外说什么,不过我能感觉出来,他还挺满意的,所以,我还得敬你一杯。”

这时她包里的BP机响了,她看了看说:“我得走了,我男朋友呼我去见个客户。”她伸手在我脸上拧了一把,嘟起嘴,把歉意挤出来,“对不起了,你自己吃吧!”

她把我捏疼了,那儿有一枚含苞待放的青春痘。

可我不怪她,她的手指又香又滑。

6

一九九〇年的夏天我偷了一台录像机,JVC的。一九九〇年的夏天我还偷了我爸的存折,买了一个BP机。这是那年我全部的犯罪记录。

我给山哥打了电话,告诉他我的呼机号。他说我爸已被他送到乡下安顿好,让我不用担心。我问他能不能给我爸打个电话,他说那山村偏远,改革开放的成果尚未荫及此地,偌大个村子就一部电话,很不方便。我问,我爸他好吗?他说,你爸身体倒是没什么事,就是吃的东西不多,话也少了。

电话那头的山哥听我不吭声,就说了句英语,让我“don’t worry about it”,他说他正在托关系,很有希望。他和所里那个“大肚子蝈蝈”警察也见面了,给了他两条玉溪。警察答应了,就没通知我爸的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