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鱼找到了水写给不可名状的恐惧(第7/11页)

总的来说,这警察挺和气的,他吩咐联防队员给我买来豆浆和油饼。豆浆甜,油饼脆,他嘱咐的,我一概应承。我说,叔叔,我答应你,我帮你找我爸,劝他来自首。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被放了出来。在烈日下我跟“蝈蝈”警察挥手告别:“叔叔,再见!”就跟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刚刚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似的。

警察也挥挥手,说:“再见,别忘了让你爸来一趟。”就跟他和我爸是多年未见的铁哥们儿似的。

到了家,录像机没了,录像带也没了,屋子里一片狼藉。我洗了把脸,坐在沙发上发呆。电话铃响了,我拿起听筒,是山哥。

“郑平吗?”我说我是。“你旁边没别人吧?”我说没,就我一个。“那你也别说话,你听我说,你爸在我这儿呢。”

“你听着,等天黑了我到你家,你先把你爸的衣服准备好。”

我说,嗯。

“你可把你爸害惨了,”山哥一见我就说,“大半夜的,你爸光着膀子穿着裤衩敲我门,可真够狼狈的。他也一把年纪了,那样儿让人瞧着心酸,都他妈你害的。”这位仁兄跟我妈一个调调,不过我还真没什么可说的,确实是我害的我爸。

“我问他怎么了,你爸还不好意思说呢,后来零零碎碎的我也听明白了。”

“山哥,警察跟我说了,这不算什么事儿,到所里说说就行,写个检查,最多罚点儿钱。”

“你懂个屁!”山哥说,“我有个哥们儿,就因为看黄色录像让公安抓了,劳教两年,还被学校开除了。”他垂下生满卷毛的大脑袋,继续说,“警察那是骗你呢,你爸一露面铁定被逮,你还真信。”

我不敢说话了,闷着头把我爸的衣服胡乱裹了个包袱,递给山哥。他接了夹在腋下,伸手拍了拍我脸蛋,说:“别去看你爸了,放心,我是他学生,肯定饿不着他。过两天我就把他送乡下去,那儿我有亲戚,吃喝住都有人管,也安全。还有啊,我爸有个战友在市局,我让他托托人,没准用不了十天半个月的你爸就能回来了。”

送走山哥我就睡了。凌晨一点我被电扇吹得浑身发冷,醒了。我记不得做了什么梦,脸上奇痒,好像有蚂蚁在爬,一摸,满脸的泪。

下楼,走出门洞,绕到楼后,我站在夜幕中,望着这栋矩形板楼——窗户大都黑着,只余轮廓,像是一排排龋齿,三两个还亮着灯的窗,是幸存的好牙,闪着釉质的森森白光。

我弯腰摸了半块砖头,瞄准龋齿中的一颗,扔了出去。

5

一九九〇年的夏天我偷了一台录像机,JVC的。这台先进的影像机器带给我的视觉享受只有区区十几天,但这十几天足以让我学会性交。它是个速成班老师,而学生我已毕业。为了吸引你们阅读,我不妨先透露一下,用不了多久,我就找到了实习的机会。

走出大院左转,到公交车站再右转就是先锋街。午夜的马路上车辆稀稀拉拉,人气全集中在路两边的便道上。这儿全是一字排开的大排档和烤肉摊,孜然粉、辣椒末和羊肉的味儿与缭绕的烟雾混杂,蒸腾在人们的头顶。男人们光着膀子亮出肌肉或赘肉,喝酒、吃肉、侃大山。女人们趿拉着拖鞋坐在板凳上,啜着可乐,陪着她们的男人,有的分开双腿,露出看不清颜色的内裤;有的夹紧双腿,只露出两只圆滚滚的膝。

我沿着马路牙子走,目测着经过的每个大排档的人数,想找个最清净的地方坐下来。走着走着,就看见杨科和我们院两个孩子正在啖肉吃酒,我一缩脖快步前行,却还是让他瞅见了。

“郑平,过来过来,这儿正喝着呢!”杨科过来伸手拽住我胳膊,脸上有点儿藏不住的尴尬,“不好意思,我没敢叫你出来,我瞧着你爸脾气上来了,就赶紧撒丫子了,你爸没怎么着你吧?”

我挣脱了他的手,说:“我爸差点儿让警察逮起来,录像机也没收了。”

“啊,不能吧,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杨科嗓音尖厉,连烤肉的老板都停下扇手里的蒲扇往这边瞅。

“我操,你小声点儿。”我冲另外俩哥们儿打了个招呼,“没事没事,你们坐着,我俩这就过来。”

“我爸躲起来了,我告诉你啊,这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一会儿喝酒一个字也别提。”我腾出左胳膊搂着杨科,勾肩搭背地往前走,“等散了,我再慢慢跟你说。”

“嗯,我明白。”

天都快亮的时候我们才散,我和杨科说顺便带点儿油条豆腐脑儿回去,打发那俩哥们儿先回家。我讲了昨天晚上发生在我家的一切。杨科听完,舌头像狗一样吐出老长,人话也不会说了。“我操我操我操我操!”完了又说,“对了郑平,那寡妇有个儿子,当兵的,前两天刚从部队回来探亲,”杨科歪着头看着我,脖子上爆起一根青筋,“要不,咱找几个哥们儿,弄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