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色紫罗兰(第9/11页)

“怎么,小莱茜,”老安妮再次探询地问道,“这会使你感到高兴吗,小莱茜?”

“可不是,安妮,”她终于开口说道,“我还是喜欢有个小妹妹,父亲也准会高兴,不过……”

“那好,小莱茜,但你为什么还要说‘不过’呢?”

“不过,”莱茜又重复了一遍,接着又中断了一会儿工夫,好像在苦苦思索,“这孩子往后可没有母亲啊!”

“什么?”老安妮大吃一惊,吃力地从箱子上站了起来,“这孩子没有母亲?我感到你懂得的事情真是太多了,莱茜。走,我们下去吧!你听到了吗?钟已敲两下了,现在你要上学校去啦!”

初春的风暴在屋子四周呼啸。分娩的日子近了。

“要是我没有熬过来,”伊莱丝心里思忖,“那他是否还会怀念我呢?”

她从默默等待命运降临的房间的门前走过,目光流露出胆怯,轻轻地爬上了楼,好像生怕惊醒屋里什么人似的。

婴儿终于在屋里呱呱坠地,第二个姑娘出世了。嫩绿的新枝在外面敲打着窗子,但是室内的年轻妈妈脸色苍白,模样变了,双颊的炽热红晕已全然退去,形体枯瘦,只有一双眼睛里燃烧着火焰般的光芒。鲁道夫坐在床边,握住她的一双骨瘦如柴的手。

这时她艰难地转过头来,对着那只由老安妮守着、放在房间另一边的摇篮。“鲁道夫,”她有气无力地说道,“我还有一个请求!”

“还有一个请求,伊莱丝?我还有好多事请求你呐。”

她悲伤地瞅着他片刻工夫,随后又匆忙将目光掠向摇篮。

“你知道,”她越来越气急地说道,“我还没有一幅画像!你总是想,这只好由一位杰出的画家来画……可我再也没有耐心等待大师了。你可以请一位摄影师来嘛,鲁道夫。这本是一桩烦琐小事,但我的孩子,她将来会不认识我的,她得熟悉她母亲的相貌。”

“再稍等一等!”他竭力以安详自若的语气说道,“眼下,这会使你过分激动的。再等一等,等到你的脸庞恢复丰润再说吧!”

她用双手梳理着自己那蓬乱而又乌亮,但快要披落到被子上的长发,并且用慌乱的目光向室内四处张望。

“镜子!”她一边说着,一边身子离开枕头完全坐了起来,“拿一面镜子给我!”

他想劝阻,但老安妮已拿来一面带柄的小镜子放在床上。病妇急忙一把抓住它,但当她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容貌时,脸上露出了极其惊恐的神色。她用头巾把镜面擦了又擦,但镜里映现的容貌依然没有改变,总是一张憔悴的面庞直愣愣地望着自己,越看越觉得陌生。

“这是谁?”她骤然失声尖叫起来,“这可不是我!啊,我的上帝,不能给孩子留下这样的画像,不能给孩子留下这样的影子!”

她放下镜子,用枯瘦的双手敲打自己的脸庞。

一行泪水淌到耳边。那个还不懂人事的、躺在摇篮里熟睡的孩子不是她的。莱茜悄悄地溜了进来,站在房间当中,一边向继母投去极其忧郁的目光,一边抽抽噎噎地吞咽着流到唇边的泪水。

伊莱丝发觉了她。“你在哭吗,莱茜?”她问。

但是莱茜没有回答。

“你干吗要哭,莱茜?”她激动地又问了一遍。

莱茜的脸色越发阴沉。“为了我的母亲!”这句话几乎是无所畏惧地从她的小嘴里冲了出来。

病妇愣了一下,但随即从被里伸出了双臂,小姑娘不由自主地挨近过来。这时伊莱丝猛地将她拉过来,搂在自己的怀里。“啊,莱茜,别忘了你的母亲啊!”

这时莱茜的两条细小手臂也抱住了她的脖子,对她充满理解地小声喊道:“我亲爱的好妈妈!”

“我是你的亲爱的妈妈吗,莱茜?”

莱茜没有回答,只是在枕上激动地点着头。

“那么,莱茜,”病妇高兴极了,用亲切的小声说道,“也别忘了我!啊,我是不愿被人忘怀的呀!”

鲁道夫在旁边目瞪口呆地看到了这一幕,他不敢稍加干扰,半是极度恐惧,半是暗自高兴,但主要还是担忧。伊莱丝又躺回到枕头上,不再说话,顿时睡着了。

莱茜蹑手蹑脚离开床边,屈膝俯伏在小妹妹的摇篮前,十分惊奇地端详着那双伸出来的小手。这红润的小脸蛋儿撇出怪相的时候,便笨拙地轻轻发出人的啼哭声,这使她心醉神迷,两眼闪光。鲁道夫悄悄地走过来,深情地把手搁在她的头上。她转过身,吻了一吻父亲的另一只手,随即又掉过头去看着小妹妹……

一个小时一个小时过去了。外面,中午的阳光明亮耀眼。窗帘给拉得严严实实。他再次坐在爱妻的床边,神色阴郁地守候了好长时间。思绪翻腾,往日的情景周而复始地在脑际闪现——他对这些未加理会,而听任其穿梭般时闪时灭。往昔发生过的情况有如眼下的情景一样,突然一阵恐惧感紧紧抓住了他,他觉得自己好似再次身临其境。他看到那棵枯树又复亭亭如盖,枝叶枝蔓,阴沉沉地遮蔽了他的整个家屋。他胆战心惊地看看病人,但她已平静地微微睡了,她的胸部一起一伏,均匀地呼吸着。窗下,盛开的丁香花丛中,一只小鸟在不住地啭鸣。他无心倾听清脆悦耳的鸟语,而在竭力排除此刻跟他纠缠不清的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