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色紫罗兰(第10/11页)

下午,医生来了。他朝睡着的病人俯下身去,拉出她在被子里的一只热乎乎、汗津津的手。鲁道夫紧张地观察着他朋友脸上露出的惊讶神色。

“别担心我!”他说道,“告诉我全部情况!”

医生握了握他的手。

“已有起色啦!”他只听清楚了这句话,并且突然闻得鸟儿在歌唱——突然,万物都起死回生。“已有起色啦!”他曾认为,她难以熬过漫漫长夜;他曾以为,破晓的激烈躁动必然促其殒命,然而“她将逢凶化吉,拉着身子往上攀”(6)!

他以诗人(7)的这些诗句概括了他此刻沉浸在幸福里的整个心情。这些诗句像音乐总是在他耳畔回响。

病人还一直在沉沉酣睡,他也一直坐在床边守候。房内,此刻只有一盏灯忽明忽暗的。花园里,晚风絮语代替了婉转的鸟鸣,有时一阵风刮过,有如悠扬的琴声,吹得树上的新枝轻轻地叩敲着窗户。

“伊莱丝!”他小声地唤道。“伊莱丝!”他情不自禁地呼喊着她的名字。

她睁开眼睛,久久地凝视着他,好似她的灵魂得从沉睡的深谷升上来,才能到达他的身边。

“你,鲁道夫?”她终于开口问道,“我又一次醒过来啦!”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贪婪得没有个满足。“伊莱丝,”他几乎是用苦苦哀求的语调说道,“我坐在这儿,像头上顶着沉甸甸东西一般,拼命托着幸福已有好几个钟点啦,伊莱丝,帮我托一把吧!”

“鲁道夫啊!”她猛地坐了起来。

“你没有生命危险啦,伊莱丝!”

“这是谁说的?”

“你的医生——我的朋友这样说的。我知道,他可从来没有误诊过。”

“能活着啦,啊,我的上帝!活着,就为我的孩子!就为你!”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一件事,猛地两手抱着她丈夫的脖子,把他的耳朵按到自己的嘴边,小声地说道:“并且为了你的——你们的,也是我们的莱茜!”随后,她放开他的脖子,紧紧地握住他的双手,温柔而且深情地说道:“我现在觉得心情非常愉快!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平常什么事都要那样感到心情沉重!”接着又冲他点点头说:“鲁道夫,你瞧,幸福美好的日子来到啦!不过……”她抬起头来,用自己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的两只眼睛,“我得分享你过去的欢乐,你得把全部幸福跟我谈谈。还有,鲁道夫,你应当把她的那幅惹人喜爱的画像挂到我们两人的卧室里。在你跟我讲述过去的事情时,她也一定要在场!”

他像是端详一位享受永恒幸福的殉道者那样地打量着她。

“对,伊莱丝,她应当在场!”

“还有莱茜!我要把从你这儿听到的她母亲的事情,再讲给她听听。她这么大了,也该知道这些啦,鲁道夫,只是这孩子……”

他只是默默地点着头。

“莱茜在哪儿?”接着,她又问,“我还要祝她晚安,吻她一吻!”

“她已睡了,伊莱丝,”他一边用手抚摩着她的前额,一边说道,“现在已是午夜啦!”

“午夜啦!那你现在也得去睡啦!不过,鲁道夫,别见笑,我可是饿了,得吃点儿东西!鲁道夫,随后,还要把摇篮放到我的床前,紧紧地靠着我的床!随后,我还要再睡一睡。我自己会料理这些事情的,肯定没问题,你尽管放心去睡吧。”

他还是坐着没有挪动身子。

“我还得看到一件高兴的事情才走!”

“一件高兴的事情?”

“是啊,伊莱丝,一件新的令人高兴的事情:我要看着你吃东西!”

“唉,你这个人啊!”

他亲眼看她吃完东西后,和女看护一起把摇篮搬到床前。

“好,现在祝你晚安!我觉得,仿佛又在享受我们的新婚之夜。”

但她只是幸福地微笑,指指摇篮里的孩子。

一会儿工夫,一切都静悄悄了。一片漆黑,枯树的枝丫已无阴影遮盖屋顶。远方,金黄色的成熟的庄稼地里,瞌睡的红罂粟在微微摇曳。可收割的作物一望无际。

又到了玫瑰花开的时候。小伙伴们在花园的宽阔道路上嬉戏。尼罗显然被派上更大的用场了,眼下给套上的可不是玩具车,而是一辆真正的婴儿车。当莱茜收紧系在它结实脑袋上的扣环里的最后一根带子时,它驯服地站着动也不动。老安妮冲着车篷俯下身子,把车里的垫子拉平——这家人家的第二个、还没有起名字的女儿睡在上面,睁着一双大眼睛。这时莱茜已吆喝起来:“嗬!嗬!老安妮让开!”于是,这一小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踏上他们天天如此兜风的旅途。

伊莱丝的容貌比从前更加美丽动人,她挽着鲁道夫的手臂,站在一旁观看。夫妇俩的脸上都挂着微笑。接着,他们两个便自己去散步。他们沿着花园围墙,拨开灌木丛向边上走去,一会儿工夫,便走到那一直还锁着的花园小门前。这儿的矮树的枝叶不像通常那样依依乱舞,而给一座骨架托住,使得他们像穿过一条浓阴匝地的棚下小路。一眨眼,他们听到树上的群鸟鸣噪——鸟声啁啁啾啾,打破了这儿异常的寂静。伊莱丝的小手使劲地开着锁,锁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弹开。园里的鸟儿一下子停住了鸣叫,一切又复宁静。花园小门给推开巴掌大的一条缝,就给里面满地疯长的葛藤绊住了。伊莱丝使出全身气力推门,门后的葛藤发出咯吱咯吱的撕裂声,但那扇小门一点儿也推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