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6/14页)

在这套单身汉的现代化公寓里,暧气冷得出奇。同过去一样,柴油机又出了毛病,本来是二十四小时都有的热水也只是刚有一点儿温意。刮胡子的时候,戴维斯先生三番五次割破了皮,下巴上粘着好几个小棉花球。戴维斯先生的眼睛瞟到两个号码:梅费尔区632,博物馆路798。这是寇拉尔和露茜两人的住址。寇拉尔和露茜两个一个皮肤黑黑的,一个白白的;一个刚到结婚年龄,一个小巧瘦弱。这是他的白天使和黑天使。窗玻璃上还挂着黄色的晨雾,一辆汽车发出一阵逆火声,又使他想起莱文:莱文正被一队武装警察包围在一个铁路车场里,绝对不会漏网。他知道马尔库斯爵士会把一切都安排妥当的。他很想知道如果一个人早晨醒来,知道自己活不过今天,该是什么滋味。“说不定哪个时辰就大限临头。”戴维斯先生心里乐滋滋地想,一边涂抹他的止血笔,把棉花团贴在较大的伤口上。但是如果一个人像莱文那样知道自己的末日已到,是不是还会因为暖气不够热或者刮脸刀太钝而发脾气呢?戴维斯先生的脑子里充满了伟大的哲学道理,他觉得一个注定走上死路的人计较脸上刮破了几个小口,实在是件荒谬绝伦的事。但是,当然了,莱文在那个小木板房里是不会刮脸的。

戴维斯先生匆匆吃了一顿早餐——两片吐司、两杯咖啡,从食堂里用升降梯送上来的四个腰子和一大片火腿,外加一碟银丝牌果酱。他想到莱文绝不会吃上这样丰盛的早餐,不禁得意非常。被判死刑的犯人在监狱里或许能吃到一顿丰盛早餐,可是莱文绝办不到!戴维斯先生最反对浪费东西。这顿早饭他花了钱,所以在吃第二片面包的时候他把剩下的黄油和果酱全都抹上了。一小滴果酱掉在他的领带上。

除了惹得马尔库斯爵士不愉快外,只有一件事叫戴维斯先生有些放心不下:那个女孩子。他怪自己太头脑发热了:开始想杀死她,后来又不想杀死她。这都要怪马尔库斯爵士。马尔库斯爵士要是知道了这个女孩子的存在,指不定要怎么惩治他呢,他当时简直吓得晕头转向了。但是现在这件事已经没有关系了。大家都知道女孩子是莱文的共犯,法庭不会相信罪犯对马尔库斯爵士的控告的。戴维斯先生在想这些事的时候,把防毒演习的事完全忘记了。他只想到如今万事大吉,他该到剧场去散散心了。在去剧场的路上,他在一台自动售货机上投进两枚六便士硬币,买了一包太妃糖。

他发现考里尔先生非常苦恼。新节目已经排练了一次,穿着皮外衣坐在前排座位上的梅迪欧小姐看过后评论说,这个节目太庸俗。梅迪欧小姐说她不反对戏里有点儿黄色的东西,但是这里表现得太低级。这是音乐喜剧,不是滑稽剧。梅迪欧小姐怎么想,考里尔先生倒不在乎,但是梅迪欧小姐可能代表着寇恩先生……考里尔先生说:“如果您能说说哪一点庸俗……我简直看不出来……”

戴维斯先生说:“再演一遍。要是有庸俗的地方,我告诉你。”他在梅迪欧小姐后边的位子里舒舒服服地往后一靠,嘬着奶油糖。梅迪欧小姐大衣的温暖的皮毛味和身上高贵的香水味一阵阵飘进他的鼻子来。他觉得这是生活中最大的享受,整个剧团都属于他一个人所有,至少百分之四十属他所有。当舞台上上来一群女孩子,个个穿着蓝色短裤、红色条纹衫,系着乳罩,戴着邮递员的帽子,手里拿着象征丰饶的羊角,戴维斯先生开始挑选起自己的“百分之四十”来:右边那个生着吊眼眉的黑皮肤姑娘,那个腿比较胖的大嘴姑娘(女孩子嘴大是个好门面)。女演员扭着屁股在两个邮筒中间跳着,戴维斯先生津津有味地嘬着太妃糖。

“这个舞剧叫《两个人的圣诞节》。”考里尔先生说。

“为什么?”

“你看,那些羊角是圣诞节礼物,古典式的礼物。‘两个人’使人想到一点儿两性关系。凡是标着‘两个人’的节目总有点儿那个意思。”

“我们已经有了一个《两个人的房间》了,”梅迪欧小姐说,“还有一个什么《两个人才能做一场梦》。”

“‘两个人’是不嫌多的。”考里尔先生说。他又可怜巴巴地央求说:“你能不能给我说说,到底什么地方庸俗?”

“比如说,那些羊角。”

“羊角是古典的,”考里尔先生说,“来源于希腊。”

“再比如,那些邮筒。”

“邮筒?”考里尔先生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起来,“邮筒有什么不好?”

“亲爱的,”梅迪欧小姐说,“如果你不知道邮筒为什么不好,我可不告诉你。如果你找些太太来,成立一个委员会,我倒不妨同她们讲讲。如果你坚持要邮筒,你得把它们染成蓝色,变成航空信件邮筒。”